打那日晴空出关后,晴空就似变了个人,虽然他俩的日子没什么改变,他一样每日出门卖豆腐,她也一样过着日夜不同的生活,但晴空的声音好像被谁偷了般,时常一连两三日没见他开口说过一句话,而他,似乎也在逃避着她,为了不与她碰面,他每日刻意比她早起出门,很少晚归的他,现在则是不到她入睡不返家。
他究竟是怎么了?
她在想,要是日子得再这样继续下去,她会开始考虑把晴空珍藏的那几坛老酒全都搬走,拿去灌醉藏冬之后,再从藏冬的口中把她要的答案给套出来。
静夜中,沉重的足音在廊上响起。
“你回——”终于等到他回家,晚照欢喜迎接他的笑容蓦地止住。
宿鸟静站在门边。
“你是来找晴空,还是找我?”晚照边问着这个来意不善的不速之客,边一手摸来放在身旁的琵琶。
“你。”他可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破了外头晴空所设的结界。
她看出他眼中所藏的杀意,“请问,我曾得罪过你吗?”
“你得罪过整个佛界。”
她娇声轻笑,“很抱歉,生前的事有些我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会记得。”宿鸟往前踏了数步,随即将衣袖一扬。
琵琶的弦音立即止住他接下来的动作。
“忘了这个吗?”晚照笑吟吟地举高手中的琵琶,开始奏起镇魂曲。
宿鸟冷冷哼了口气,有备而来的他,当然早料到她会有此举。
她手拨着琴弦警告,“别以为我晚上的性子会同白日一样好,再动,你可就不光只是在这站一晚了。”
“你无习法,又能拿我如何?”宿鸟不顾她的警告,兀自在手中结印,估计自己大约再过一会就能破她镇魂曲的困术。
“不如何。”她自有对策。“我可找出你心中的罪孽,让你沉沦其中自悔。”以往在地狱里,鬼后的前孽镜若是不管用,她偶尔会被找去助鬼后一臂之力,利用忏魂曲让那些即使是死了也不认罪的鬼伏首承认。
宿鸟昂然地扬高了下颔,“我无罪孽。”
“那得试过才知道。”她勾起唇角,“我才不相信你像白纸那么干净。”就算她没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光是瞧着这双充满杀意的眼,她也知这个佛界中人应当干过不少不容于佛界的事。
与先前镇魂曲迥异的曲子,在她话落之后随即奏起,宿鸟原是不以为意的,但在他眼前,忽然飘过数缕人影,他微微一动,周遭的景物瞬间像湖面上经风扬起的波纹,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浑然不觉自己已一脚踏进罪孽里的他,怔看四周的景物愈来愈清晰,当晴空的宅子突然变成了法寺大殿时,霎时明白此处是何处的他睁大了眼。
殿上人影幢幢,每一张面孔都是这两千年来他极力想遗忘的,他不禁屏住了气息,还未来得及转身逃躲,数滴温暖的血液即飞溅至他的脸庞上。
他怔看着自己持棍的双手,高高的扬起,又重重击下,趴卧在地上的晚照就这般任他宰割,在戒棍又一次落下之后,他清楚地听见了她脊骨断裂的声音……
晚照将指按在弦上不动,中止了忏魂曲,只因通常一曲未奏完,普通的鬼辈早就全盘将自己的罪过供出了,但这个叫宿鸟的没有,他非但一语不发,还能与忏魂曲对抗不在她面前崩溃。
“好吧,算我低估了佛界的自制力。”她双目审视着他大汗淋漓,苦苦力撑的痛苦模样,“不过我相信你定也不好受吧?”
总算能够再次呼吸的宿鸟,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虽是筋疲力竭,他仍是硬撑着身子不肯倒下。
“为何你怕我?”晚照冷不防地问。
他一怔,随即口气凶恶的应回去,“我不怕你!”
“若是不怕,你何须这么急着杀我?”晚照走至他的面前,近看着那双不敢直视着她的眼,“我才还魂回人世,你就连番来找我两回,且这两回你都怀着非置我于死地的意图,若不是曾与你结过仇,你何须这么做?若不是你心中有愧,你的眼神又为何这么闪躲?”
心中有愧?
不,他没有……兀自在心中天人交战的宿鸟频频摇首,他不承认他所做之事是错,他是为了晴空着想,为了整座佛界的未来而痛下杀手的,为了友朋,他没有错,一点也没有!
“杀了我,就能掩饰你的罪?”晚照推敲地问。
再也不任她摆弄的宿鸟,明知若破镇魂曲可能会耗去数十年的道行,凭恃着自己道行数千年的他,拚着数十年的道行不要,强行挣脱了镇魂曲带来的困术,在浑身剧痛间,他咬牙地开口。
“为了晴空,你就再死一次吧……”
“什么?”晚照愣在原地。
破空而来的佛印袭向晚照的心房,她紧急地回神拿过琵琶来挡,不堪此击的琵琶当下应声碎裂,也硬生生将她的肋骨震断两根,她掩着胸口颤跪在地,看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宿鸟朝她步步走来。
宿鸟的步伐在踩着破碎的琵琶时中止。
晚归的晴空,背对着宿鸟蹲在晚照的面前,他咬破自己的指尖,将指尖凑至她的唇边,要遭佛印震得心神大乱的她喝下。
“快喝下去,不然你的魂魄就要散了。”她只是个凡人,哪挨得住佛印一击?若不是有鬼后的琵琶挡着,只怕她又要回去见鬼后了。
晚照张开嘴将它喝下,觉得自己像要四分五裂的她,甚至尝不出口中血腥的味道。
晴空在她将两眼闭上时,将她抱至厅内的躺椅,在他脸上,不见惊慌失措,亦不见愤怒,平心静气地大略将晚照的伤势处理一下后,他施法让晚照睡去。
“宿鸟,不要再以我为名做这种事。”
“你说什么?”站在原地,不知该走或该留的宿鸟,听了他的话,随即敏锐地察觉他话中有话。
晴空缓缓回首,“当年是我不能持,是我遭七情六欲所困,不是她之过。”
“你想起来了?”如被逮着了罪柄,宿鸟面色苍白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可能,你不可能想得起那些……”
晴空走至他的面前,无言地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布包,将它摊开后让他看清那些破碎的佛珠。
“晴空……”
“你走。”晴空木着脸。
宿鸟不敢相信地摇首,“难道,你又要为了她……”
“我不得不。”在他知道那些后,覆水早已难收。
“你不能败在她手上!”宿鸟激动地上前紧握住他的肩头,不遗余力地嘶喊。
“人生是没有胜负的。”
“你忘了你是为何来人间吗?”宿鸟难忍地问,拚命想要撼摇他已定的心意,“你必须渡过这一劫回佛界,你不能因她而毁在这劫上!”
晴空还是不为所动,“是劫非劫,是苦是乐,这该由我来定论而不是旁观的你们。”
“你就不怕你回不了佛界?”
“为何你比我还在意这事?”晴空淡淡地问。
宿鸟一怔,看着晴空不留情地将他搁放在肩上的指尖拨开。
“别再如此了。”晴空用清澈的眼瞳望进他的眼底,“我不是你心中的圣徒,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为何选择来人间历劫、我在佛界不能更上一层楼的原因,我比谁都明白,因我根本就不是佛界眼中那个无敌的圣徒,我没那资格。”
“你是!”他掩着耳,突然爆发开来,“你比谁都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