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慌张的呼声总算让静波回过神来。“我没事,母后,我没事。”
“真的?”这女儿可是她跟鲁君的瑰宝,绝对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真的,母后,我真的没事。”静波的心湖其实依然波涛汹涌,但表面却迅速恢复平静,只因为不忍心让申姬担心,她不能再让父母为她操心了。
而答应去“相亲”,不也是让他们安心的做法之一吗?
“母后,我答应你与父王,好好的去跟魏侯见这一次面。”
“真的吗?”申姬几乎是喜出望外的说:“你真的愿意?真的肯?”
“嗯。”她点点头。“我真的愿意。”
申姬得到了她的首肯,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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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魏境,负责说服魏侯的大将军却一点儿也不轻松。
“不,我不肯、不愿意,你说几百、几千遍都一样,总之,我不想成亲。”
“侯爷,你也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了。”
“樊勇。”魏文龙突然喝道。
“臣在。”他把腰打到最低。
“不必来这一套。”他摆摆手,显然烦躁不已。
“微臣不懂。”樊勇把姿态摆得更低。
“若你也不懂,那还有谁懂?”文龙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樊勇听了大为不忍。“要是侯爷真的这样想,那就应该明白臣等的不忍之心。”
“逼我娶妻,你称为不忍之心?”他嘲弄道。
樊勇被说得一怔,却也暗下决心,决定今天就算得冒着被砍头之险,也要把话说清楚,把所有的事情都谈开。
“侯爷,你打算再为上官姑娘守多久的丧?难道你真要为她守节至死?”
“大胆!”
樊勇马上曲膝跪倒。
久久,文龙才说:“起来吧!”毕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属下,不,在他心底,早把樊勇当成自己唯一的兄弟,只是人前仍得保持君臣之礼而已。
“不,侯爷不答应此事,樊勇就不起来。”
他冷笑一声,“好,好得很,竟威胁起我来了。”
“樊勇不敢。”
“不敢?”他指着樊勇问:“那你现在这样长跪不起,又算什么?”
“我想侯爷或许会怜我夫妻两人一片忠诚之心,答应此事。”
听他提起彩莲,文龙不禁长叹一声,再说一次,“起来吧!”
“侯爷--”
“莫非要我求你?”
“微臣不敢。”樊勇低头道。
“口口声声说不敢,最会胁迫我的人却是你,”他摇头苦笑,“高处不胜寒,坐这位子,无味呀!真不晓得两年前那一场混战,是为了什么?”
樊勇知道这话题他插不上嘴,只能继续跪在那里陪着。
“起来呀!”樊勇的个性几乎与他一样固执,他还会不清楚吗?“起来商量。”
有得商量,便有转机,樊勇自然迅速起身。“谢侯爷。”
他盯住樊勇看了半晌,然后说:“谢我?我看这话应该倒过来说,该由我谢你才是。”
“你就别再折煞小的了。”
“小的”,这是多少年前的称呼了?应该是十几年前,当樊勇发现平日与他称兄道弟,什么苦都一起吃的“小龙”,竟然是蛰伏在君卿封地,伺机夺位的“大人物”时,曾执意用来自称的字眼。
不想再继续沉湎于往事当中,文龙拍拍他的肩膀道:“连我都得听你的,你有多小?”
“侯爷!”
“行了,行了,”他挥挥手说:“这寝宫只有你我两人,还这么客套做什么?刚刚你提到彩莲姑娘,她一切都好?”
“谢侯爷关切,彩莲很好。”提到爱妻,樊勇的心情大好。“孩子们也好。”
“对了,我却忘了你们有一对双生儿,叫什么名字来着?记得还是我取的名儿,你瞧瞧我这记性。”文龙不禁摇了摇头。
“一个叫樊龙,一个叫樊虎。”
经樊勇这么一提,文龙想了起来,“是叫这两个名字没错,龙虎兄弟,将来好帮着你我打天下。”
“我有彩莲,有龙、虎二儿,就算天冷,也不觉得家里寒,但你呢?侯爷。”樊勇看着他。
“我也有侍妾。”
“但你从来不叫她们陪宿。”文龙别开脸的说道。
“好!”他突然提高声量说:“好一个忠臣樊勇,连我床笫之事都管起来了。”
“在这件事上,我是你的兄弟,不是臣子。”
“你说什么?”
“我说我当你是自己的大哥。”
“放肆!”文龙不得不佯怒喝道。
“侯爷绝不是真心怪我。”樊勇定定的直视着他。
“哦?你凭什么这样有把握?”
“因为你将名字中的一个字赐给了我的孩子,若不当我是自己人,又怎 会这么做?’
文龙盯住他看了半晌,终究无法真正责怪他,只好重重叹了口气。
“侯爷,就听我们这一回吧!”樊勇见他有软化的趋势,赶紧把握住机会说。
“我记得,”文龙看着窗外的飞雪道:“采萱对你们夫妻不差。”
“岂止不差,上官姑娘从来就不曾将我们夫妻当成外人,始终以礼相待,跟侯爷你一样是最好的主子。”
“若是如此,你们怎么忍心叫我--”
“她也会做同样的事。”樊勇抢着说。
“谁?”
“上官姑娘。”
“采萱?”因为是在昔日的君境私自成亲,所以曾娶采萱为妻的那段往事,就没有太多人知道,知道的人中也少有人称她为夫人。
“对,我相信她绝对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你漏了一句。”
“什么?”樊勇不明白。
“你真正想说的是,如果她地下有知,绝对不希望看到我如此,对不对?”
樊勇无从应起,只好保持沉默。
文龙叹了口气说:“我是个笨蛋。”
“侯爷!”
“难道不是吗?有时想想,我不但笨、蠢,而且还是个混蛋!”
“侯爷。”这一声已经转为恳求。
“樊勇,她才跟我生活了两个多月,虽然是自秋末到冬初,看似跨越两季,其实连三个月都不到,太短了;不但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她的生命也太短,才几岁?二十而已。”
“我相信上官姑娘不会后悔,更没有遗憾。”樊勇也只能如此安慰他。
“但我后悔,我遗憾,她原本可以安安稳稳过一生,不必把宝贵的生命赔在我身上。”
“侯爷明知我们身处乱世,生命从来就不安稳。”
“但至少可以不用死得那么惨!”
樊勇原本还想再说或死得更惨,但看看文龙的脸色,知道最好噤声。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你知道我最想告诉她的是什么吗?”
今夜难得他如此多言,樊勇心想,就让他说吧!也许他把心里头的郁闷都说出来之后,就肯成亲了。
“我想,我略知一、二。”
“哦?”
“如果上官姑娘还在,我想侯爷你最想做的,应该是为她办一场风光的婚礼,与她好好成一次亲。”
“那……当然也是。”
但除了那之外,文龙更想跟采萱说,他爱她!他真的好爱、好爱她,为什么偏要到她死了以后,自己才发现这件事呢?
太残忍了。
当时他一连十日在外为战事奔波,没得好吃、没得好睡,君境情势原本不复杂,但由君焉父子统治十二年下来,一下子要回复旧观,实在不容易,加上十二年的光阴阻隔,连要百姓相信只有一半君家血统的他是真心真意爱护他们的,都有困难,更不必说那些野心勃勃,也想趁此争权夺利的贵族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先牺牲的,竟是采萱。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呀!即便事隔两年,依然刻骨铭心,那时,他想都没想到十天前还一脸笑靥送他出门的采萱,再见时,居然已成面目全非的死尸,连五官都看不清楚,一片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