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都这么冷眼旁观不觉得寂寞?”对他最初的怯意淡去,任筝逐渐能由他似有还无的清刻表情中揣度他的想法,昨天给她的强烈感觉又生起。
独眼龙拧起眉。她究竟想说什么,厥词?“给你一个诚恳的劝告,千万别轻易去窥视别人的内心,平凡如你,没有能力改变什么的,女人还是傻点、笨点好,别交浅言深。”
他的警告看似不痛不痒,脸上的表情也没多大变化,甚至一恍惚,会令人不由感觉他侃谈的是别人家的事。
他受的伤是那样的深,她不该试探的,他的痛谁都不被允许涉及。
“我知道了,这就是你一直带着墨镜的原因,虽然你生活在人群中,可是你用外人无法透视你的镜片隔开自己和想关心你的人,为什么?人很可怕吗?”她不知道一向拙于语言的自己是怎么了,竟汲汲想分担他的愤懑。
“别试探我的耐性。”她还是个陌生人,怎知他的苦。
“昨天你也是这样,一谈到你不愿触及的问题就翻脸不认人,既然这样,今天为什么又来招惹我?”
“我车坏了,自然要找人载我回来,你不过是凑巧经过,我只是顺手利用罢了。”
利用?负面又伤人的字眼。
向来她被任初静保护得极好,生活又单纯,别说人人无法避免的人事倾轧在她身上不曾出现,更不知失业的愁虑。
眼前这男人和她家的任褛完全不一样,他像一本复杂又深涩的宇典,她不懂。
她返身冲了出去。
她遽来的动作令独眼龙有一瞬间的错愕,还理不清是放心或错综复杂的心情,任筝又回来了。
她把手里还沾泥的小黄花塞进他手里。
“诚如你说的,或许我是太幸福了,不懂人间疾苦,我也不懂你曾经吃过什么样的苦,可是,我希望把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分一些给你,让你的生命不再灰色。我希望每天的你都像修车厂旁的花一样,都有着弯弯的笑容。”说完她静静走开,留下笔墨难以形容心情的独眼龙。
——她,要他快乐。她居然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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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巩村,独眼龙的机车买卖与维修重地。
一群员工眼睁睁看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脱卸风衣走进老板的办公室。
“喂,我赌他一分钟甩门走人。”发稍挑染的阿辉由车体下露出稚气的笑,瞄向忙碌的众人。
“多少钱?”最爱跟他唱反调的吉普玩弄着手里的螺丝起子。
“晚上的KTV和续摊的钱如何?”
他们的对话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纷纷呼嚣着要插一脚,登时整个机修厂的工作停顿了下来,下注成一团。
隔着玻璃门的办公室内,独眼龙贴着话筒示意石勒自便。
抽掉颈部的围巾,石勒给自己倒了杯热呼呼的荼。
“三请三出,怎么,想打破刘备三请孔明的纪录?”结束通话的独眼龙一出口就是调侃。
“好小子,你在试验我的耐性?”石勒说来就有气,温和俊逸的脸风雨欲来。
“别又来了,本店小本经营,经不起石大少砸场,手下留情吧。”在石勒面前他又是那个“左手”独眼龙了。
“少跟我嘻皮笑脸的,一句话,你这别扭要闹到什么时候?”离开“幽域”出走,这种事也只有率性如独眼龙才做得出来。
“耿隼浩没有把我的意思传达给你?我记得已经讲得够明白了。”
石勒、独眼龙和耿隼浩是比利时黑道组织“幽域”的头头和左右手,半年前石勒曾因逃避继承黑道家业到台湾,进而结识了任初静而成为一对恋人。
对家业完全不感兴趣的他原有禅让之心,想把幽域交给能力一流的独眼龙,只可惜独眼龙自从不经意明白他的企图后,索性离开三人在台湾共居的房子,另外买了欧园,也开了“格巩村”这间重机车的集散场所。
“幽域的江山大半是你打下的,回去执掌龙头位置有什么不对!”石勒气他的不可理喻。
“我是那种适合开疆辟土、不适合掌管决策的人,再说,老想把自己的责任推卸给外人,你也太卑鄙了,你把旗下兄弟们的身家性命当玩笑吗?”他可不想让自己再累得像头驴子,各人自扫门前雪吧!
“你故意的!”石勒气结,一屁股往独眼龙办公桌一坐。“我知道你眼红我和初静的幸福,你存心想拆散我们。”
独眼龙耸肩,“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总而言之我又不姓石,幽域是女爵士一生的心血,你如果不介意伤了她老人家的心,就继续任性下去,我和右手也可以拥有更多游戏人间的时间。”这回,他是吃了秤铊铁了心。
主与从的身分一开始就定了位,要颠覆,不是不能,是不愿,石家于他有生命再造之恩,他有责任和使命将石勒引回他命运的轨道,而他现在正是在进行这样的使命。
“小子,你竟敢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风和雷电隐隐作响。
石勒努力吸气。
不气不气不能气,气了就会中他计……
独眼龙仍是嘻嘻笑。“俗语说:友直友谅友多闻,我们亦友亦主从,再说居上位的人本来就要有度量容纳谏言,否则成了昏君别怪我没提醒你。”
石勒两眼凸睁。“你信不信我可以一拳打得你连躺三天?”
独眼龙将桌面拾掇干净。“我信,不过先决条件是——你舍得让旗下爱将受伤吗?不会吧。”
“欧格巩!”
“别吼,省点力气对付你那搞不定的小未婚妻去,我有约会不奉陪了。”捉起衣杆上的毛外套,他举起食指中指重叠的轻点太阳穴。“拜拜!”翩然离去。
望着独眼龙远去的背影,阿辉一脸狐疑。“怎么是头家出场?”他喃喃自语。
难道他的KTV和酒菜钱长翅膀飞了???
他调整她鼻尖的镜框。“那就去吃饭吧,火锅如何?”
任筝有些措手不及,个性耿直单纯的她实在不明白,明明还没结束的话题,他就是有非凡无比的能耐将它理所当然结束。
他的头脑转折太多,是她远远及不上的。终于,在跟独眼龙交手数次后,任筝产生了这样的认知。
校门外,尽是卖吃食的摊子,山产海鲜天上飞地下爬的,价廉物美,又因为下雨的关系,虽然时逢学生假日,卖熟食的小店家仍坐满了六成的客人。
还没据桌而坐,满室的肉香就引人垂涎三尺。
麻辣锅以最快的速度被送上来,佐料采自助式,两人分头去拿自己爱吃的菜肴。
冬粉、玉米、甜不辣,两人一碰头,拿的菜料竟一模一样。
汤汁的香气和小店热络的情绪烧沸两人的脸颊,等两人吃得饱饱从麻辣锅店出来,一直霪雨不停的老天也收了雨篷,只剩街道残留的水洼能证明方才雨神打台北上空经过的痕迹。
“为什么想经营机车买卖?”是没话找话也罢,这问题一直卡在任筝心里。
他不是那种适合和油污噪音并存的人,甚至是不搭轧的。
“是乐趣也是无聊。”雨后的天空十分澄明,像出塞烧陶上抹釉的光晕。
要将守了十几年的幽域工作交出谈何容易,在他变相诱拐石勒速回岗位的同时,总要找些什么来打发时间和“证明”自己对组织已经失去兴趣。
格巩村就是他拿来对外宣称的实际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