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着尼尔逗趣的视线望去,看见了大名鼎鼎的贺蒂亚。那女孩是她所见过最不具伤害性的女性。不高不矮的她有着一张明朗、典型的英格兰脸,没扣的靛蓝色外套下是一件缀有金澄澄的锚形扣饰的淡蓝色羊毛装。在喜儿看来,她根本不可能制造出这些男人指控的那些混乱来。
女孩突然转身,手伸在眼前,她手腕上挂着的望远镜像希腊铁饼般划过空中。
旁边的一个男人接着了它──用他张着的嘴。他痛叫一声捂着大门牙在冰上跳来跳去。
可怜的蒂亚惊魂甫定之余,朝那人伸出手试着道歉,结果她的两根手指却像瞄准了的箭般戳中了那人愕然的双眼。他的叫声八成连在格拉斯哥都听得见。她抓住她的斗篷往后退,显然被那人的狂怒吓到了。他噗地仰躺在地上,帽子掉到看热闹的人群中,光可鉴人的黑靴子──刚刚还踩在她的斗篷下摆上──在空中随着他咆哮的诅咒而抽搐着。
“噢,我的天。”喜儿喃喃道,试着不笑出来。
“好上帝!”尼尔抓着他的幸运符瞪着蒂亚最新的被害人。
“什么事?”亚力和理查齐声问道。
尼尔指着还躺在地上的男人。“那是卜梅尔。”
第十八章
两小时后,这一行人回到贝尔摩大宅。被子爵和伯爵的斗嘴惹得笑个不停的喜儿带着一阵雪花进入门厅,还在抬杠的两位爵爷和唯一皱着眉的亚力随后。
“我说,贝尔摩,”尼尔将他的外套交给韩森,说道。“今天早上就一直吹胡子瞪眼的,真无趣。”
“冷死了。”亚力说道,在画室的壁炉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脱下手套。“把客厅里的火生旺些,韩森,并且把门关起来,这房间冻死人了。”
“我不冷。”尼尔转向伯爵。“你冷吗?”
“不。”
“你一整天都好奇怪,贝尔摩。”
亚力没回答,只是怒视着子爵并再靠近火边。
“我们本来不想走的,你知道,”尼尔继绩说道。“有趣的事才刚开始呢。”
“除非你是卜梅尔。”伯爵补充一句话,坐进一张大椅中并伸直他的长腿,手中颇不寻常地竟没有酒杯。
“我说,那不是最奇怪的事吗?那家伙前一分钟还在对那小妞咆哮着,接着便没了声音。”
“连我都为那小魔星难过起来了,”伯爵说道。“卜梅尔那家伙的舌头也太不知检点了。”
喜儿走向门口。“嗯,我想我就留各位绅士自行──”
“等一下。”亚力尖锐、冰冷如霜的声音使她打住脚步,她转过身。
他仍背对着火,周身因而镶嵌着金光。她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他僵硬的站姿与昂头的角度已告诉她他的感受。
“我要和你谈话──单独的。”
喜儿不敢动。他知道,他知道她做的事了。她吞咽一下,试著作无辜状!把眼睛睁大些──并希望它有效。“我?”
“你。”
“有什么事吗?”她希望这听起来够无辜。
他沉默的表情给了她答案。
“在哪里?”她背叛的声音怎么连发这简简单单三个字都要发抖?
“我说,喜儿,”尼尔对这对夫妻间的紧张情势浑然未觉地插进来。“你离开前得答应我在王子的舞会上保留一支舞给我。”
“一支舞?”她像是找到救星般热切地转向他。
“一支乡村舞或三拍小步舞。王子殿下还是坚持要用小步舞曲开场和结束。”
“恐怕我不会跳那些舞。”喜儿静静说道,想起了自己有多么格格不入。
“天杀的。”
她转向她正在诅咒的丈夫。
“真的!你不会跳舞要怎么参加舞会呢?你打算怎么办,贝尔摩?”
亚力一言不发。
“她可以学,”理查打开他的怀表瞧瞧。“我们还要几个小时才要上俱乐部。”
“好主意,多恩。我们来作她的舞蹈老师。”
她惊讶地转向伯爵,完全没想到居然是他使她免于她生气的丈夫的训话。喜儿真想亲吻他,即令她仍不确定是否喜欢他。他是个奇怪而讥讽的人,个性中甚至有一丝残酷。然而今天她也见识到了他的另一面:严肃和极不寻常的殷勤。
尽管对贺蒂亚有诸多抱怨,他却是护送那女孩安全地离开那正破口大骂的男人的人。喜儿当时注意到蒂亚胀红的脸和炫然欲泣的双眼,但女孩却勇敢地没让她自己哭出来。
也就是那时喜儿动了动她的手指,让那个残忍的男人没了声音。她原希望亚力不会注意到,现在那希望落空了。
“我还以为你会跳舞。”亚力对她说道,他自制的声音完全无助于她内心的平静。
“怎么样,贝尔摩?到音乐室去吧?”
亚力走过来站在她的身边,他的表情抹去了她所有的希望,而他拉住她手臂的手无关乎任何情意的表现。“我们随后就来。”
两个男人离开房间上楼,喜儿举步就要跟去,但亚力却坚决地拉着她,使她只能走在他身旁。
“告诉我,夫人,你想卜梅尔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呢?”
“或许是天气太冷了。我曾听说过──”
他抓紧了她的手臂。“我告诉过你不准使用魔法的。”他咬紧牙关低声道。
“他在侮辱那可怜的小女孩呢。”她也低声反驳他。
“那根本不干你的事。”
“我不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种残酷的事,亚力。”
“伦敦正是偏好残酷的事。”
“那女孩不该得到那种待遇。至于那男人,他该觉得幸运了。”她凶狠地说道。“结果可能更糟的。”
“我看不出来怎么会。”
“我本来可能使他吐出癞虾蟆的。”
他突然止步转向她,脸色铁青。他攫住她的肩膀,表情混合着怒气与惊慌。“如果你敢使任何人吐癞虾蟆出来,我会我会──”
“他太残忍了,亚力。”
他只是怒视着她,仿佛无法相信她会与他争论,仿佛从来没人与他争论过似的。
“有时候言语会比肉体的打击造成更大的伤害。”她悄然而严肃地说道。
他的嘴抿成一条线。两人都想起他曾对她说过的、残酷的话。她原以为他会不悦地绷起脸,但她错了,他只是眯起眼,而且不是因为生气。他眼中有种遥远的神色,似乎他正回想起久远以前的事。他的神情中有着一丝脆弱,这是她从没想过会在贝尔摩公爵身上看见的。
然后他回过神来搜寻着她的脸,他眼中有着近乎绝望的挫败──现在,这她就了解了。这便是她一开始在他身上看见的:隐藏在冷淡的贵族外表下那脆弱的一面。原来她与亚力都各自受一种挫败感折磨,只是应付的方式不同罢了。她接受它,他却没有;她试着弥补,他则是以强烈得嵌入他整个生命中的意志力在对抗。
她真希望能用她的魔法击败他的恶魔,但她甚至无法击败她自己的。他拥有她的心和一部分的灵魂,她则拥有他的姓氏和保护。然而她宁愿放弃她的法力──虽然它弱得可怜──只求能换得这男人带着爱意的微笑。
“贝尔摩!我忘了哪个房间是天杀的音乐室了。”
亚力又看着她一会儿,才眨一下眼睛说道:“右边第四扇门。”他放松了对她的箝握,沉默地领她上楼。
两小时后,在亚力弹钢琴伴奏下,喜儿前后与子爵及伯爵跳苏格兰利尔舞。在轻盈的旋转及笑声中结束舞曲后,她跌坐在一张双人椅上说道:“你让我累坏了,爵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