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脑勺受了撞击,晕厥过去,不过现下没事了,醒了便好,待会儿四爷爷让人送药过来,你一向乖巧,可别让人盯着你喝药啊。”
“唔……”教年四爷爷这么一提,凤祥兰终于记起前因后果……那些可怕的蒙面人……亮晃晃的长刀……溅在门纸上的鲜血……为了护住她,透支了体力、半跪在地的年永劲……不、不--
别跟我提什么世代交好,年家是年家,凤家是凤家……永澜会伤成这样,全是你凤家的错……
而他会伤成那样,让自己陷入险境,同样是她的错吗?
世代交好,同气连枝,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他不屑如此,临了,却又拿性命相搏吗?
她的胸口如打翻一锅热油,滚烫、火热、沸腾且悸动,那隐在底层的某种情愫被烧醒了,浑浑噩噩中,教她细细体会。
“永劲……永劲……”她梭巡着那一张又一张的影儿,没有他的。
“四爷爷,祥兰儿从刚才便一直唤着永劲呢,怎唤个不停?莫不是受了惊吓?”
年咏贞拉着凤祥兰的手,清脆地问。太多人围在床边了,她一时没察觉凤祥兰口中轻唤的那名男子,根本不在围观之列。
年四爷爷灰眉一挑,倒呵呵笑了。“这还不简单,叫永劲过来陪陪祥兰儿,她见他安然无事,心绪自然就平稳啦。”
这下,十来张脸同时掉头,视线锁住临窗端坐、一脸沉郁的男子身上。
年永劲被众人一瞧,仍抿唇不语。
率性的年咏贞受不了他老僧入定的模样,一骨碌跳了起来,冲到他面前--
“永劲,我知道你受了伤,可这一丁点儿皮肉伤,你也不瞧在眼里吧?祥兰儿唤着你呢,你还不过来?”跟着双手一扯,拉着他未受伤的右臂,硬是把他拖到床榻旁。
年永劲被动地在床边落坐,即便不语,目光却不由自主凝向枕上的雪白小脸。
年四爷爷捻着福满下巴下的灰白山羊胡,颔着首,又呵呵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大伙儿都出去吧,该做啥儿就做啥儿去,别杵在这里,祥兰儿待会儿喝了药,还是让她多睡会儿好,让永劲陪着,你们别来吵她了。”
听得这话,尽管年咏贞和几名年轻小辈还想继续待下,也不敢违背年四爷爷的交代。
不一会儿,香闺终于冷清下来,外头天色虽沉,房中却是灯火荧荧。
年永劲不清楚她是睡着,抑或醒着。
她长长的扇睫密密地投影在眼下,年四爷爷说她已然无事,可他忍不住伸手过去探着她的鼻息,却觉每一次呼吸似有若无,轻若飞絮。
然后,那扇睫轻颤,她半启着眼,逸出一声叹息:“永劲……你在吗?”
年永劲微震,终是启唇:“我在这里。”
他替她拉拢丝被,一只柔腻小手却覆上他的手背,紧紧一握。
“永劲,那些蒙面人……他们、他们……”她身子不禁发颤。
“他们被打跑了,已经没事。”他动作微僵,没察觉自己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柔,仿佛说得太重,又要吓着她。
“他们是来抓我的,我知道的,可是永劲……为什么要抓我?”他的手厚实粗糙,每个指节隐含劲力,她放松又握紧,重复了好些回,似乎如此为之,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年永劲摊开五指,任由她捏揉,见她下颚和额角的擦伤,眉峰深深成峦。
“你昏厥的这段时候,掌门收到海宁凤家的信鹄,他们原想提前报信的,未料及仍是迟了。那些东瀛浪人在沿海一带听闻风声,以为凤家身怀藏宝秘密的小姑娘在开封年家作客,他们把你误认成宁芙儿了。”
“啊?”她陡地睁开眸,乌黑的眼珠覆着蒙蒙微光。
事情的前因后果太过复杂,不知是怎样的牵扯和误传……许久,她咬咬下唇,又是叹息,轻道:“永劲,我害得你受伤了……你、你肩头流了好多血,我瞧得心里难受……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凤家这会儿又、又拖累你们年家了……”
年永劲直觉该开口说些什么。
这小姑娘说出如此言语,犹如当面扫了他一巴掌,教他记起出事前,与她在园中小亭里的冲突。
喉结轻蠕,他尝试着出声,但觉喉中干涩,语调难成,而气息全鼓在胸腔里,闷得疼痛。
她没在意他的沉默,眨了眨眼,秀致眉心淡淡蹙起,跟着再眨眨眼,似乎有什么事想不通透,小脸浮出疑惑神情--
“永劲,你伤得重吗?是不是请四爷爷或永泽瞧过伤处了?为什么不点灯?天色都沉了,早该掌灯了,不是吗?我想瞧瞧你呵……”
闻言,峻厉脸容大怔,他忽地扫住她的手。
倾过身去,他双目微眯,深深望进那对他极是厌恶、却也极为美丽的眼瞳中。
他仔细端详着,瞬也不瞬。
她的眼雾蒙蒙,一样深静,一样的灵秀,却是失了焦距,没法对准他的凝注。
“永劲,怎么了?”她感觉到男子温热的鼻息喷在肤颊上,是属于他的独特气息,他靠得好近,正在瞧她。
“灯早就点亮,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你瞧不见吗?”他一字字像从齿缝里迸出来,艰涩得可以。
“啊?!”她柳眉一挑。
“你真是瞧不见吗?”他又问,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向年四爷爷之前替她瞧伤时、留在床边小凳上的一盏油灯。
“不……我瞧不见,四周好黑、好黑,什么也瞧不见……永劲?!”她吓得不轻,忙挣扎着要撑起上半身,拚命眨着眼睫,边嚷着:“你骗我、你骗我……永劲,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要故意这样吓唬我?!你存心的……存心要我难过,为什么?为什么--”
“你冷静一点。”
听到她混着哭音的指控,他心一抽,未及多想,亦顾不得肩伤,双臂一张,拥住她的身躯,防止她过分激动而伤害到自己。
“我没骗你,灯已点燃,房里灯火通明,一切摆设清楚可见。”他双臂忽地紧紧一拥,惊觉她骨架的纤细和脆弱,刚正的下颚抵着她的发顶,沉声又道:“我没有骗你。”
她身子一僵。
跟着,她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全身发冷一般,小手悄悄扯住他的灰衫,终于,她在他怀中发出呜咽--
“我瞧不见了……永劲、永劲……我瞎了,是不是再也瞧不见东西了?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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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讨厌她的眼吗?
也好……那就教她瞎了,什么也瞧不见。
这么一来,他心里欢畅吗?先不管那是真话、假话,他宣之于口,逼到她面前来,到底剌伤了她。
她一向自知不是个心思光明的姑娘,却是在她奋不顾身往他飞扑、在后脑勺受了撞击、在“双目失明”后,才体会到自己可怕的心机。
总有那么一天,他要抛下这儿的一切,潇洒远行吗……她不愿意他独行,不愿意被他舍弃在这里,又多么、多么的不愿意对他放手,他没将她放在眼里,她那对教他厌恶至极的眸光却已默默追随着他的身影许久……
他有他的梦,而她的梦便是他。
所以,请等她几年吧,给她时间成长,她会长成匹配得上他的姑娘,随他去看山、看海,遨游世间。
所以,就原谅她这回吧。
好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