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永劲没来由地心烦意乱,一股气也不知因何而生。
他不由分说地扯住她的手,又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屋里带。
“永劲,你……你干什么?你带我上哪儿?别走那么急呀!”她差些跌跤,下一刻,人已被他挟在腰间。
“进屋去。”
“可是……我们才出来没多久啊。”
“你衣衫太单薄。”他胡乱找了个借口,语气严厉得吓人。
“啊?”她搂紧他的腰保持平衡,偷觑着他阴郁的神情。
她狠?还是他狠?
她想,她是略胜一筹的,尽管已吓出一额又一背的冷汗。
唉……还不到松懈的时候,紧接下来,她还得再行一事,才能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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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两个贴身小丫鬓睡着了,凤祥兰为她们拉上被子,教她们睡得更沉一些。
随手取了件薄披风,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月光极清,为她照亮廊道。
她身如飘影,轻灵灵往一个方向去,一鼓作气来到一处院落,见屋里灯火犹亮,她微微一笑,抬起手轻扣门扉。
“谁?”男子嗓音极为温润,却听得出带有几分讶异,显然没想到深夜有人来访。
“永春,是我。”
门陡地开启,年永春瞠目结舌地瞪着她,随即,俊脸浮现喜悦--
“祥兰儿,你、你是自个儿来的,你眼睛好啦?瞧得见东西了?”
“是。”她点点头,笑了。“永春,我有话告诉你。”她径自踏进屋中,把门关起。
“老天,大伙儿要是知道你眼疾痊愈,肯定很欢喜。”他搓着双掌,显得十分欢愉。
“永春,你听我说。”
“什么?”
那小脸一下子沉静下来,眼瞳黑幽幽,瞬也下瞬的--
“我爹娘当年为救你爹娘,连命也丧了,你年家欠我一份恩情,是不是这样,永春?”
“呃……嗯……确实如此。”他眉微挑。
凝视着那张如温玉一般的面容好半晌,她静静一笑。
“所以永春……父债子还呵,这道理你肯定懂的,无论如何都得帮你爹娘还了这笔债,你说是不?”
第四章 温美女儿凝兰幽
岁月悠悠转转,如风轻掠。
转眼间,已来到凤祥兰年华双十的秋。
寻常眼里看似无声无息,在那怀着炽热赤情的人儿眸中,这些年犹如伏流暗涌,一方攻得不着痕迹,另一方防得滴水不漏,在如此有意无意的攻与防中,情意渐朗,如潮漫涌,却是困在心中。
幽叹逸出朱唇,教沁冷的金风一带,也变得若有似无了。
“绿袖,别跟着,下去休息吧,我自个儿能去的。”娇软的童音尽褪,那柔嗓是纯粹的女性,如外貌一般,温柔似水,秀美无双。
扶着她一边手肘的绿袖忙摇头,记起主子根本瞧不见,又忙道--
“不成的,小姐双眼不方便,要是摔跤就不好了。其实小姐想找大爷,让咱儿去请大爷,知会一声,他肯定会来的,又何需如此麻烦?更何况小姐现不过去,大爷也还没回来,这一等,也不知要等到几时?”
凤祥兰一手摸索着廊檐下的屋墙,静牵了牵唇,末了,仍是一叹。
“无妨,反正我闲来无事,总能等到他的。他忙,我心里明白的……这几日连下豪雨,城外河道暴涨,开封虽暂无大碍,城外好几个村落却遭了殃,他和年家许多人都投入救灾当中,他忙,我是知道的。”
绿袖唉唉地跺脚叹气。“都怪这老天爷,也不给人指条活路,水灾说发便发,闹得大伙儿鸡犬不宁的。”
凤祥兰眼睫一眨,笑意忽地浓了,带趣地道:“呵,别担心,等我作主把你许给了贵哥,你日日与他相守,也就不怪老天爷啦。”
“小姐,您、您您……瞧您说哪儿去啦?”她脸蛋倏地酡红。
“我正安慰着你呢。”凤祥兰在丫鬟的搀扶下,绕过一处转角,轻言再道:“你的贵哥这些天也被调去城外救灾,早出晚归的,你瞧不见他,自然怪起老天爷啦。”贵哥是“年家太极”的长工,和绿袖两人情投意合。
“小姐呀--您、您您……还说是主子呢,哪有这般教人出糗的?”
凤祥兰笑音愉悦,一会儿才止歇。
两人绕过另一处转角后,她忽地顿住脚步,启唇又道--
“好啦,永劲的寝房便在前头,我自个儿去可以的。你帮我瞧瞧香吟去,她肚子越来越大,说不准这几天便要临盆,你过去探望她,问她还缺些什么,咱们再来帮她准备。”香吟丫头两年前与年家的掌杓大厨毛二哥成了亲,去年产下一子,今年又要添个胖娃娃。
绿袖明白主子双目虽瞎,但懂得在心中暗算步伐和转角次数,知道大爷的寝房便在前头,也就不足为奇,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好吧,小姐您就先在大爷这儿坐会儿,咱儿瞧瞧香吟去,陪她说些话,一会儿再过来。对了,要不要咱儿先到厨房冲壶香片,端几色糕点过来?”
凤祥兰笑叹。“不必了,你去吧,倒是记得向厨房要盘雪花糕,香吟爱吃那玩意儿。嗯……对啦,还有……待会儿若是听闻永劲回来了,你便请毛二哥下碗馄饨面,再切一盘卤牛肉、蒸两个馒头、温四两酒,给永劲送过来,他肯定肚饿的。”
“哇啊!小姐,您最关心的就是大爷啦。”
她啼笑皆非。“胡说,我谁都关心。”
绿袖不以为然地皱皱俏鼻,又吐吐香舌,还道主子全然不知。
“还扮鬼脸?别以为我猜不到!”凤祥兰笑骂了句。
“啊?!呃……呵呵……走啦、走啦,咱儿忙去啦,小姐别太想绿袖呀……”脚步咚咚咚地跑远了。
终于,好不容易把对她关心过度的丫鬟请走,纵然此时四下无人,凤祥兰仍摸索着墙举步向前。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道理她一向懂得。
来到年永劲房门前,她推门而进,房中有着熟悉而夹冽的男性气味,她抿唇悄笑,跟着推开两扇木窗,让金秋午后的薄光溜进寝房中。
连日来暴雨肆虐,今日难得收了势,她借着清光仔细地打量周遭摆设--
简单的隔局,简朴的物具,这房间她已有一段时日不曾入内,即便进来,也是在他百般不愿、万分不豫的情况下,而在他面前,她“双目失明”,又如何能明目张胆地瞧清一切?
床上未放软榻,枕头是原木所刻,未套软垫,一张薄被收拾得十分整齐,上头却随意丢着一件郁蓝色的袍子。
她坐在硬邦邦的木床上,顺手取来耶件蓝袍,在左腋处寻到一处裂缝。
“年家太极”毕竟与寻常的大户人家不同,不论男女,各房子弟的生活起居全赖自己打点,府里的仆役和少数几名丫鬟各有所司,真正当了贴身丫鬟的,便只有绿袖和香吟两个。
所以袍上的这道口子,也得他亲自缝补了……纤指抚着那衣布,凤祥兰方寸微紧,想他总教一堆杂务缠得分身乏术,几年前三伯伯真抛下掌门之位,带着三伯母遨游四处,族中的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他肩头,把他当年远行的梦狠狠牵制了……
她该要欢喜的,毕竟,这事态全然按着她的想象行进。
终究,他没将她抛在开封,她抓准了他浓重的责任感,或者,也利用了他不易外显的怜惜,她是该欢喜,却忍不住心疼,他忙着照顾旁人,有谁能反过来照顾他?又有谁能怜惜他心中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