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也是自杀死的。”
惊讶写在晓旸的脸上,但她没有回嘴。这种时候,就让想说话的人一口气说个痛快比较好。
杜云乔抬起头,眼睛看着前方,仿佛在看着遥远的那段过往。
“在我上小学六年级时,她和我父亲离婚了,原因是我父亲在外面有了女人。起初刚发现父亲有外遇时,我母亲成天又哭、又闹的,弄得我父亲更是不想回家。我家里就我一个小孩,我爸不回家,我妈就把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我一人身上。我为了逃避母亲的咳声叹气、连连抱怨,也经常借口学校有事,或是留在朋友家玩,反正可以拖延就尽量拖延回家的时间,就是不想面对我母亲的泪水。”
眯起眼,他淡淡地描述着父母争吵近两年后,好不容易离了婚,母亲又是如何的自暴自弃,镇日都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管小孩的死活。
有一天因为母亲喝醉,而肚子饿想煮泡面来吃的小杜云乔,不慎引发一场小火警,父亲便以母亲“未善尽监护职责”的理由告上法庭,且争取到杜云乔的扶养权,将他由母亲身旁带走。
“我在父亲身边待了一年,都未和母亲见过面。在我念初中一年级,上学期的某一天,我母亲埋伏在校外等着我。我知道母亲那时候又喝酒了,她蓬头垢面,像个疯婆子似地站在学校的大马路边,拚命地叫着我的名字。当时我没有理她,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救她,她已不像是我的母亲,而像个歇斯底里的陌生人。”
他苦笑着。“不,在当时中学生的我的眼中,母亲更像个地狱来的、纠缠不休的恶鬼。”
晓旸不难想象那种场面。难堪、不耐又惧于他人目光的儿子,无情地对久未谋面的母亲背转过身子。
是苦?是厌?不,那只是一种“不知所措”吧!
“那天晚上我母亲便跳楼自杀了。她在遗书上写着:这是个没有爱的世界,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都不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杜云乔再次埋头在自己的手掌中,哽咽地说:“为什么这世界要有爱这种东西?我痛恨它,我希望它根本不存在!每个人都拿‘爱’当成凶器,宰割着自己和别人,践踏着他人的人生。我不需要爱,我只要自己就够了!”
普通人一生面对一次这样的挣扎已经太多,而杜云乔却遇上了两次。同样都是为了得不到他的爱,而自杀的女人。
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女友。晓旸知道在别人眼中,他是运气不好,可是在当事者眼中呢?这是造物者给他的试炼?狮或是无情的戏弄?
“我以为她与我母亲不一样。”
激动的口吻退去,杜云乔摇着头说:“她看来懂事、成熟、贤淑且个性温柔,和我母亲截然不同,有着温馨的家庭味道。她对我告白时,娇羞地红着脸,仿佛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那一瞬间,我想我可以为她,试着去相信爱,不再和其它女人玩着有性无爱的肉体游戏。我发誓我会努力地去爱她,也想让自己相信她的爱。”
脸色一暗。“可是才过不久,我就知道上天再一次地证明‘爱’是个笑话,它让人误以为可以主宰另一个人的一切。”
他转过头看着晓旸说:“风老师,你还是相信爱情吗?”
晓旸毫不犹豫地点头。她知道杜云乔有痛恨爱的理由,但她相信那是因为他们爱的方式错了。他的母亲、简芬芳或是杜云乔自己,都是以错误的方式在爱着人,所以被他们所爱的人,也感受不到爱的喜悦,只有痛苦。
双眼泛着红丝的男人,眯细眼,唇角扬起。“真好,你比我幸运多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爱情了。”
看到他站起身,晓旸也随着站起来。
“我要走了。”
“杜老师,你下去看一下简老师吗?”
男人笑笑,似乎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将伤痕累累的心再次以满不在乎来粉饰。“她不会想看到我的。有你和柴老师在,我想她不会有事的,一切就拜托你们了。再见。”
“等等!你……不会做傻事吧?”因为他一下子转变得太豁达了,晓旸有些怀疑他的举措该不是“看破红尘”吧?
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杜云乔说:“傻瓜!操什么心?我不会跳楼的。”
“笨蛋,这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看她愠怒的模样,杜云乔以前所未有的柔和表情说:“当初我没有追你,真是一大败笔。现在你已经找到你的幸福了,可惜我不能分一杯羹。”
晓旸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总不能说:好,我把我的幸福分一半给你吧?这种话打死她也说不出口的。她很小气,这份幸福不能与任何人分享。
当杜云乔离开医院的时候,晓旸还不知道,这便是最后一次的“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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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芬芳闹自杀的浩息,很快地就在教职员室内传开。
消息是怎么走漏的,晓旸不清楚。只知道那天和她分手后,杜云乔到校长室去递了辞呈。虽然校长口头上有挽留,但是牵扯到教师间的“情感问题”,要减低绯闻的冲击力,最好的方式还是让简芬芳和杜云乔分开来。
因此,两相权衡后,校长还是同意了。
按照规定,辞呈递出后还要继续上课一个月,直到新聘的接任老师到校接手。不过杜云乔利用过去所累积的年假,硬是从隔天起就不再到校上课,弄得校内其余老师们为了补两名老师的缺额而人仰马翻。
毕竟杜云乔及简芬芳不光是有专任的科别,也各自担任班导的工作,而这些空缺全部都得从现有的人手中补足,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连晓旸也接了非专任的自然科教学课,并分担部分简芬芳班上的辅导工作。
最难熬的,还不止于此。
在学生面前,老师们都说简芬芳是病假,可是学生们总有自己的门路或管道,一些耳语还是不可避免地传扬开来。
“老师,听说简老师割腕自杀,是不是真的啊?她为什么要自杀啊?”
今天也是,晓旸实在不懂这些小鬼头从哪儿听到这么八卦的谣言,个个俨然都成了八卦报的狗仔,追问这些和他们的课业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
“简老师是盲肠炎住院,不是什么自杀,你们要问几次啊?去去,快点回去教室,这一堂是自习吧?”
“老师好小气喔!都不跟我们说!”
“这跟小气有什么关系?谁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要罚写作业了!”
一哄而散的学生们离开后,晓旸才叹口气地走回办公室。希望这些“天真无邪”却很“残酷”的学生们,在简芬芳回来后,不会鲁莽地提出这种疑问。
否则,连简芬芳也要被逼得辞职了。
“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
抬起头,看到壬虎的笑容,晓旸鼻子一抽,真想扑在他的胸口……最近一阵忙乱,校内的事情多,而壬虎又为了照顾简芬芳,下班后便往医院跑,他们两人聚少离多,她真的好怀念他的味道。
“是不是太累了?要是觉得累,就去保健室休息,我去帮你代班。”他一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
晓旸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是什么新的猜谜吗?”他莞尔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