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县太爷是地方上有名的贪官,楚鸣远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但他毕竟只是个穷秀才,又能拿他如何?
只是这一次用扫帚把人轰出去,那下次呢?那个县太爷岂会这么轻易作罢?唉,接下来还不晓得会有什么事儿……
陈大娘看到楚蓳发呆的模样,以为是王大婶的话伤了她,于是她撞了撞楚蓳的手肘,使了个眼色说:“那个人嘴巴就是这样,你别理她!”
陈大娘唤醒了沉思中的楚蓳。
“没关系的。”她回过神来,淡淡地一笑。
这时一群孩童由山腰那儿跑了下来,一边跑着、一边喊道:“蓳儿姊姊,今天学堂里的师傅出了一个谜题,你来教我们怎么解好不好?”
蓳儿微笑地点了点头,问:“是什么样的题目?”
小三子耙了耙头发,想道:“好像是问,什么尖什么尖的?”
王大婶一把拧住了小三子的耳朵,骂道:“你这个蠢小子,你老娘我这么辛苦攒钱让你上学堂,你不好好的待在学堂里读书,跑来这儿问什么问啊!”
小三子痛得哇哇大叫。“哎哟,娘,别拧了,耳朵都给你拧掉了啦!”
其他的孩童在一旁笑话着,然后一位孩童贴近蓳儿问:“蓳儿姊姊,今天师傅是这样问的,他问:什么尖尖上了天,什么尖尖在水边?”
“哦,这样啊!”蓳儿微微一笑,吟道:“山峰尖尖上了天,紫菱尖尖在水边。”愉悦的少女嗓音轻盈悦耳地巧答道。
“那又是什么圆圆上了天,什么圆圆在水边?”孩童又问道。
“月儿圆圆上了天,绿萍圆圆在水边。”蓳儿笑答。
“还有、还有,什么方方上了天,什么方方在水边?”孩童兴奋地再问。
“嗯,是纸鸢方方上了天,鱼网方方在水边。”
“哇,蓳儿姊姊好厉害喔!”小三子叫,转向王大婶。“娘,我看你干脆把上学堂的钱给省下来,让蓳儿姊姊来教咱们就行了,蓳儿姊姊比学堂上的师傅还厉害哩!”
蓳儿唇角噙着温柔微微笑着。
小三子这些话,也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了吧。她一直就希望能将所学教予这村子的每一个孩童,若能在每个晨昏伴着孩童读书,那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
陈大娘听小三子这么一说,掩着口笑。“瞧瞧,谁说女孩儿读书没用,蓳儿啊,这是一人读书,众人受惠。我说王大婶啊,你也该感谢感谢蓳儿才是,你家的小三子在蓳儿身上学到的,可比你花钱让他上学堂有用多啦!”
王大婶让陈大娘说的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一张老脸难堪的不知要摆哪儿。
这时,山腰那儿急匆匆地又跑来一位妇人,她一边跑着一边急唤道:“蓳儿,蓳儿,快点回家去呀,你爹爹就快不行了!他快死了呀!”
蓳儿惊惧地霍然站起,打翻了一篮已绞干的衣服全落入水里头去,但她再也顾不得那些,她耳边嗡嗡地响,又惊惶又愕然地瞪着报信的妇人。妇人跑近她,用力地拉扯着她,但她动也不动地站着,仿佛听不见妇人嘴里叫喊着什么似的。
“蓳儿,快回去啊,你爹在等你呢!”妇人红了眼眶,拉扯着她,“快啊,要来不及了!”
蓳儿这才恢复知觉,她茫然地瞪着报信的妇人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爹早上明明还好好的……”
“别管可不可能了,先回去再说吧!”陈大娘哽咽地推推她,“快回去吧!”
蓳儿看了看陈大娘,又看了看发楞的众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怜悯,她这才惊慌地跑了起来,卯足全力,拚了命地奔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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蓳儿拚了命地往回家的小路上奔去,口中不断地否定着:“不会的,不可能的事,今早爹爹明明还好的,怎么可能一眨眼就出事了?不会,不会的……”
但等她人一到巷子口,她就定住了。
远远的,她就看见一群村民,老老少少全围在她家门前指指点点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景象,没有人会对她家那间茅屋多看两眼的,更别说像这样子围观了。
“难道爹爹真出事了?!”她的心抽紧了起来,“爹!爹……”她放声叫着,一路朝家门奔去。
众人见蓳儿回来,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这时,楚鸣远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全收进了楚蓳的眼里,她双脚瘫软地奔向倒在门旁的楚鸣远身边,恐惧让她泪流不止。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爹,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啊,爹……”她猛掉泪,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挽救父亲。
奄奄一息的楚鸣远缓缓睁开眼睛,呻吟道:“蓳儿,你回来了吗?”
“是,我回来了……”堇儿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发生了什么事?爹……”
楚鸣远一瞧见蓳儿,就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蓳儿见状,整个人全慌了,她抬头对众人凄厉地喊:“拜托你们救救我爹,赶紧去找个大夫来啊。”
楚鸣远听见了楚蓳凄厉的叫喊,又勉强睁开眼,哑声地呻吟:“堇儿,别忙,爹有话要对你说……”
楚蓳双眼重燃希望地回头看着父亲。“好、好,爹要跟蓳儿说什么都行,但咱们得先去看大夫。”
“没用的,爹就快不行了……”楚鸣远揪着心口,整张脸像纸一般的白。
“爹……”蓳儿泣不成声地跪在楚鸣远身旁。
楚鸣远伸出手来,想抚蓳儿的头,奈何力不从心地半途落了下来。“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你不是一个男孩儿……”他哀怨地看着满脸泪痕的楚蓳。
楚蓳明白地点点头,泪如雨落。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爹爹不与她亲近,就是因为她不是个男孩儿,不能代爹爹应试。她明白,她一直都明白,爹爹不是不爱她,而是一看见她,内心就充满了遗憾,只因她是个无用的女儿身。
“堇儿花是两性花朵,但可惜你却一辈子也成不了男孩儿……”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蓳儿,许多的话已来不及说了,“我对不起你娘……但是,我曾答应她要好好的照顾你,你……你逃吧……”像在忍着最后一口气般的难受。“逃吧……”
蓳儿惊慌地抓住父亲的手,边哭边说:“爹,您再撑着点,我马上送您去看大夫……”
楚鸣远的眼光十分不舍地看着楚蓳,声音嘶哑而苍凉地喃着:“要能是个男孩儿,该有多好!”话一说完,身子一阵抽搐,头就颓然而倒,带着满满的遗憾,楚鸣远与世长辞了。
蓳儿见状,茫然失措地摇晃着父亲:“爹,爹您再说说话,说您的遗憾,说蓳儿不好……爹,爹--”
一旁的村民难过地红着眼眶,俯下身子,探了探楚鸣远的鼻息,然后抬起头来,黯然地拍了拍楚蓳的背,说:“蓳儿,你爹已经走了。”
这样的宣告,打破了楚蓳最后的希望。
她茫茫然地注视着说话的人,然后又回过头来注视着一动也不动的父亲,接着一声人间最凄厉的哀嚎终于爆发开来--
“爹……”
她痛不欲生的嚎哭着,围观的村人忙劝道:“你爹他说他拚了老命,也不让你嫁到县太爷那里去作妾,你就别让你爹这条命白白地赔掉,快逃吧,赶快走吧!等到大轿一来,你就哪儿也逃不了了!”
原来……原来是那个贪官!
蓳儿心里充满了悲愤,难道这世上就没有王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