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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察觉尉迟楠的动作越来越缓,最后甚至住了手,现实终于回到皇甫少泱心中。

  不该再这样意乱情迷下去了。

  斥退那身陷情潮中的自己,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一心一意服侍着他的尉迟楠。皇甫少泱一阵心慌,反射性的戴上七情不动的面具,粗声打破沉寂,"可以了。"

  尉迟楠心头一跳,猛地注意到双手在她不知不觉问撇下了布巾,十指摊开平贴在他背上,不禁窘红了脸,掉开视线,"真是对不住,我不知怎么的闪神了……"声音越说越小声,最后一个字甚至只剩下个气音而已。

  "姑娘想必是累了。"皇甫少泱满脸佯装的镇定,帮着她找到藉口,"为了照顾我,累得姑娘多日来睡不安稳,真的很过意不去。"

  才不是因为精神不好的关系,而是……而是……

  无法面对自己这举动背后的真正原因,尉迟楠只好傻笑着接受这毫无说服力的藉口,暗自祈祷千万别让对方听见自己那几乎要蹦出胸膛的心音。

  而他也是同样的心慌意乱,低垂着脑袋,搜索枯肠想法子好替彼此解围。

  啊,有了。皇甫少泱轻咳一声,板着脸看起来相当正经,"尉迟姑娘,你不是计划要在扬州待上一阵子,怎么这么快就离开了?"

  这问题勾起了塞在箱底的记忆,尉迟楠不禁气恼的绷紧了脸,"我不知道,这一连串遭遇根本来得莫名其妙。"抖手将湿布甩回水盆里,她整整思绪,简单扼要的说起别离后的经历。

  然后他知道了一切。盘据心底的阴影迅速扩散,遮蔽了整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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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你还不能下床啊。"一进门,见到皇甫少泱紧攀着床柱勉强撑住身体的险状,尉迟楠连忙抛下手上箩筐,一箭步赶上来扶。"我早告诉过你,你这伤要痊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急不来啊。"

  皇甫少泱死白了脸,一身都是冷汗,在她的搀扶下狼狈的倒回草床上。

  她抖开充作被子的外衣,仔仔细细的覆盖在他身上,嘴里叨念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很遗憾我不是什么华佗再世,你除了捺住性子让伤势慢慢好转外,别无其他选择。"

  他闭上眼挡开正像陀螺般旋转着的视界,忍住涌上喉头的一阵阵恶心,强自开口说:"我怎能不心急,谁知那帮人是不是已经断了绑架你的念头,他日会不会又再找上门来?"

  "那就随缘吧。"尉迟楠轻声一笑,"俗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又说'阎王要人三更死,岂能容他到五更',你又何必尽将这事挂在心上头?"

  他有些气,"听你说的这么轻松如意……"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她抛下一句更让他恼火的回答,转身走出小室,不一会儿端了个陶碗回来,塞进他手里。"乖乖把药喝下去,伤才会好得快。"

  "但这药好苦。"皇甫少泱皱着脸,嘟喽一声,屏气闭眼囫囵吞。

  接过喝得一干二净的陶碗,尉迟楠顺手替他整了整被子,"忍着点,赶明儿我去觅只蜂巢来,加点蜂蜜后药汁就不苦了。"她温着声音哄他,暗暗觉得要小孩性子的他万分有趣。

  他沉默了一会,闷着声音,"不用麻烦了,喝点苦药又死不了人,我挺得住。"

  "挺得住就好。"她带着笑应了一声,盘膝坐在地上,挑拣着箩筐中刚晒好的草根树皮。

  之后不再有人开口,小室里除了平静舒缓的呼吸外再无其他声响,远方鸟啼环绕小屋不去,清脆的,娇柔的,像夏夜里最甜美的梦境。

  皇甫少泱昏昏然的沉入梦乡,在半睡半醒间,某种一直存在、但始终虚幻得无法捉摸的意念缓缓成形了。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耳尖的尉迟楠听到那梦中呓语,随口应了声:"什么东西好奇怪?"

  "那味道……"

  "哪个味道?是我正在熬着的药汁吧。"

  "不是。是……是……火场……好臭……"

  "火场?"她住了手,沉吟了一会,"我懂你的意思了,那时道的确不好闻。"

  "好奇怪……不同的地方却有相同的味道……"

  她轻声一笑,笑声里充满自嘲,"不会吧,烧掉我家的可不早普通的东西。"

  不是普通的东西?

  警钟乍响,一声敲醒了皇甫少泱。他急睁眼,猛然翻身坐起,动作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倒抽口气。

  "你还好吧?瞧瞧你折腾的……"说着说着,尉迟楠忧心的拭着他额上汗滴。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凌厉的眼神攫住她的视线,"你方才说件么'不是普通的东西',你知道什么了?"

  尉迟楠愣了愣,突然领悟过来,于是抽回手,一屁股坐在床边,表情正经,"我家是被'黑油'烧掉的,你家应该也是吧。"

  "黑油?"他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字眼,"那是什么?"

  "黑油是西域……我也不晓得是哪个国家进贡的东西。"她半闭着眼,搜罗残存的记忆。"像水般是流质的,但可以燃烧,烧起来有种呛鼻的味道,就算是在雨天,火势亦可达数日不熄。"

  "呛鼻的味道……的确,我一直觉得那味道跟我以前闻过的大不相同……"

  尉迟楠瞟他一眼,兜回视线,叹了口气,顿觉双肩沉重。"君王无情,生死不由人,对吧?"

  "但怎会跟官府扯上关系?"皇甫少泱没将她的感慨听进耳里,自顾自地掏出怀中暗袋里的断玉,把弄着、审视着。"骠骑大将军又怎么跟这事牵连上关系?"

  心情低落的尉迟楠懒得搭话,离开床缘到灶旁准备晚膳,抛下皇甫少泱一人去自寻烦恼──

  对,自寻烦恼。君王无情,对臣下、对百姓,要夷灭、要封赏,于他来说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游戏,身为他的臣民除了接受这样的命运外,又能如何?

  视民如亲?可笑!就算是尧舜那古圣贤王统治天下的黄金时代,这样的理想也是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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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伤着心。

  皇甫少泱从调羹下偷觑着她,心跟着痛了起来。

  是啊,应天门于他只是责任,但家园却是她一生所系,悲伤是必然的。

  暗叹了一口气,他左踢右踹将自己拔出不小心跟着她一陷而下的低落情绪,三两口扒完稀粥,一古脑儿灌下苦得令他浑身寒毛直竖的药汁,然后抽出白玉箫──却被她一把按住。

  "怎么,要安慰我啊?"迎视着他的眼眸闪着泪光,盈满笑意。

  皇甫少泱脸一热,有种心思被人逮着后的尴尬。还想着要说点什么化解这样的僵局,突然间落在眉上的重量挤出他脑袋中的所有思绪。

  "让我靠一下,只要一会儿就好。"尉迟楠的声音闷闷的,仿佛带着哭意。

  他无言的拥紧了她,从怀抱中缓缓升起的温暖,让他忆起或许真的存在过的童年,那空气中永远浸溽着晚荷的芬芳,还有母亲温婉的摇篮曲……

  若能永远这样依偎着,感受另一人的体温,这辈子大概就了无遗憾了吧?他恍惚的遥望彼方,咀嚼着心底渴求的声音。

  然而怀中人儿挣动,赧着脸,退离他的怀抱,戳破了那古老的梦境。

  "抱歉,我失态了……"尉迟楠喃喃道歉,人在伸手可及之处,听来却万分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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