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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憔悴的眼里净是疲惫,轻吁气,她斜靠在墙上,疲倦。

  她是深深,一个罹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孩。

  常常,她这样被叮咛——

  “乖深深,早点睡,你的心脏需要比平常人更多的休息;好深深,多吃点东西,你的心脏需要很多很多养分。”

  她是被呵护大的孩子啊!但母亲去世后,再没人有心情对她叮咛关心。

  叔叔病了,从母亲合上双眼那刻起。

  他日日夜夜想念母亲,时时刻刻盼望自己同母亲一起死去,他一蹶不振,但求速死。

  深深尽了所有努力,企图唤醒他,但她失败了,她赢不了叔叔的爱情,阻止不来他的求死心意。

  昨夜,叔叔用刀刃划下自己的血管,深深哭着打电话找救护车,他哭着求深深成全。

  在医生替他缝合伤口时,他求深深把自己葬在心爱女子身边;在护士替他包扎时,他要深深别忘记在他棺木里放进结婚证书。他说,不管怎样,他要给她一个婚礼。

  是的,他始终欠母亲一个婚礼。但他不晓得吗?母亲不在意,他为母亲做的,岂止是一个婚礼!?

  抚抚胸口,她真的累坏了。转身,拖着疲倦身体,她往外走去。

  打开门,高大影子当头罩下,抬头,那一眼有错愕,和更多的惊讶。

  是他!?那个她和叔叔讨论过无数次的人物!

  在一次次的讨论中,她想象他的模样、想象他的一举一动,她幻想再幻想,幻想出一段无人知晓的暗恋。

  日里,她想象他拿着莎士比亚坐在窗前阅读,风带过,熏衣草香飘进他的镂花窗棂;夜里,她在有他的梦里安寝,梦中,他对她笑,对她说:“我愿意深深、深深爱你。”

  是的,她崇拜他、敬爱他,他是她心中日思夜想的偶像,今天,偶像站在眼前,她居然……高兴得想晕倒!

  捂住嘴,狂跳的心脏在胸腔中鼓噪,她把妈妈的叮咛抛到云外九霄,制伏不了脱缰情绪,她高兴得想要舞蹈。

  “瑞奇·李伊住在这里?”他用中文说话。

  一下飞机,奎尔赶往目的地,敲了半天的门,热心的邻居告诉他,昨夜父亲被送进医院。

  “是,你要进来看叔叔吗?请你小声点,他好不容易才睡着。”

  深深领他往房里走,脚步抛却疲劳,换上轻快。

  她叫父亲“叔叔”?她是信上提的“深深”?侧眼望他,奎尔蹙眉。

  她的确美丽,不管是五官长相或气质,如果用水比喻女性,她是一道涓涓细流,清新干净得舒人心。

  然,不管她外貌再姣好,他对她只有一种名为“厌恶”的情绪。

  站到叔叔床边,深深望他。别过头,奎尔避开她的眼神,几个大步,他站到父亲面前。

  床上男人苍白瘦削,不再是他印象中的英挺焕发,他是自己喊了十二年的父亲?他不确定。

  奎尔不说话,她也不敢出声,整个病房陷入沉默中。

  深深看着他,仔细清楚。他和杂志中描述的一模一样,不爱说话、表情严峻。杂志里提到,他是个侍母至孝的男子,那么他对叔叔也一样吧!

  “他的手?”终于,他问。

  “要在这里说吗?我怕吵醒叔叔,他睡得不安稳。”深深说。

  奎尔没回答她的问题,不过用动作作出决定。大步,他朝来的方向前进;深深看叔叔一眼,替叔叔拉拉被子后,忙追随奎尔离去。

  奎尔的脚步很大,不能激烈运动的深深,追得辛苦,跑几步便停下来喘息,没多久,两人隔开一大段距离。

  抬眉,深深发现自己追丢了人,踮起脚尖,举目四望,看不见他,她莫名心慌。

  前面没有,后面没有,左边呢?还是右边?

  医院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她到处搜寻,搜寻不着他的身影。

  同时间,奎尔也发现深深跟丢。

  蠢女人!

  奎尔不耐烦,在原处等了三分钟后,板起一张脸,回头找人。

  当他站到深深身边时,她仍背着他左顾右盼,急出满身大汗。

  站在她身后,奎尔冷冷问:“你在做什么?”

  猛地,深深回头,乍见他,满心感动,泪忍不住飙下。

  她知道很蠢,但没办法,她想哭啊!

  他该生气的,他到台湾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父亲,带他回去,不管他是死是活。没想到,他此刻居然站在这里,对着这个呆女人空耗时间。

  可是,她的泪影响了他,不知名的东西撞上他胸口。

  “对不起,刚刚我找不到你。”她哽咽说。

  她是小孩子吗?找不到人,用哭解决?奎尔逼自己看轻她。

  不回答,他转身继续走,不过这回……他放慢脚步。

  即便他放慢脚步,深深仍然跟得辛苦,手扶住起伏胸口,她连连喘气。

  她知道错不在他,在于自己太累,要求他妥协自己是不对的,于是,深深提起精神,强迫自己跟上他。

  前后相差一百公尺,他进入咖啡厅之后五分钟,她才缓步跟来。

  他要了一杯咖啡,深深想和他喝相同的饮品,但不行,咖啡会让她心悸,于是她向服务生要了一杯莱姆汁,虽然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不讲话,等她主动回答刚才的问题。深深明白他的意思,在侍者送来莱姆汁之后,开始说话——

  “母亲去世后,叔叔情绪一直不稳定,他哭哭笑笑,我以为他没办法从母亲去世的悲恸中恢复,于是,我花很多时间和他谈,也找叔叔的同事朋友来家中相陪,但情况越来越严重,死亡的念头常常盘踞在叔叔心中。”

  吞了口口水,深深续道:“几乎是半强迫,叔叔才肯看医生,医生诊断出叔叔罹患忧郁症,忧郁症是一种情绪感冒,要慢慢治,急不得的。

  这几个月里,叔叔的生理时钟颠倒,白天睡觉,晚上清醒,一说起话来,停止不了,他最常说的话题是妈妈和你,他说,你们是他活下去的重心。

  我找来有关你的资料,和他讨论你,尽量避开和我母亲有关连的话题,毕竟……死亡不是愉快的话题,况且,每次谈到我母亲,总会让叔叔失控。”

  深深停下声音,想听听他是否有疑问,但奎尔不说话,她只好继续找话说,化解尴尬。

  “叔叔自杀过几次,第一次,他把医生开的整个月份药剂吞进肚子里,我吓坏了,开始控制他的药品,但他总有本事把我藏的药翻出来,之后,他的药我随身携带,不让他再有机会乱吞药。

  第二次,他半夜站到阳台上要跳楼自杀,后来出动了消防队和救护车,幸而将他劝了下来,从那时起,我便搬到他房间,睡在他床边。

  昨天,他趁我洗澡的时候,用刮胡刀切下自己的动脉……我很抱歉,我不是个称职的看护。”

  “医生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他问。

  “只要他情绪稳定,随时可以出院。”她答。

  “好,帮他办出院,我要带他回法国。”

  意思是,他们要走了?

  母亲去世后,丧事让深深忙得无力思考寂寞,接下来,叔叔的病,使她没时间谈忧愁、没空记起自己心脏的娇弱,他的话,让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将成为一个人,一个人独自生活……

  “你要不要先和叔叔谈谈?”深深小声问。

  他不答。

  “如果叔叔愿意和你回法国,那么我呢?”

  这个问题问得天真了!他冷笑,不放弃机会打击她——

  “你是我该负责的部分?”

  “对不起,我只是以为叔叔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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