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室内,只剩下叉盘交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我埋头吃着,一口接一口,吞下那盘冷却的鹅肝,眼泪却悄悄滴落到我的餐盘上、和着变味的食物,我无声地吞下泪水,咀嚼它苦涩的咸味。
透过迷蒙的泪眼,我望向钢琴,那首练习一个月的曲子,再也没有机会,在今晚弹奏。
我重要的、即将告别少女、迈向成人的十七岁生日,我唯一的哥哥选择留在女人身边过夜,他以为一通电话和礼物,就能弥补遗弃对我的亏欠。
“小姐,主菜凉了,要先热一下--”
“李太太,我很讨人厌吗?”
我低着头问李管家,不让她看见我脸上的泪水。
“小姐……”
“要不然哥哥为什么不回来?”
起先是一片安静,然后我听到李管家柔声告诉我:“江先生一定很忙,所以才不能赶回来。”
抬起脸,我盯住管家任性地嘶喊:“他不在乎我,是因为我不够漂亮、还是我不够温柔?!”
李管家愣住,我知道自己的话一定让她吃惊了!
可是我再也管不了这许多,再也不想掩饰我对哥哥异常的感情,再也顾不了别人一旦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小姐,你想太多了。”
我猜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因为她垂下了眼,不着边际的回答着,明显的不想惹上是非。
“他不知道,我会难过吗?”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滑下我的脸颊。
沉默又填满我们之间,这一回,李管家无法再回答我什么。
我跑回自己的房间,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里头。
夜渐渐沉了,这一晚即将过去,而我的十七岁已经一去不回头……
这一夜,伤心的我像个游魂满屋子游荡,下意识地等待着他夜归的时刻,我想知道,他每天每夜都到底多晚才会回家?
到了午夜将近十二点时,我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翻箱倒柜地寻找以前和哥哥合照的旧照片。记得当时我还很小,那个时候的哥哥还会带我出去玩,但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但是我并没有找到那些让人怀念的旧照片,却在角落的柜子里翻到几本八卦杂志。这些杂志,应该是哥哥带回来后,被李管家藏在柜子里的,把我愣住的是,杂志封面上的照片赫然就是我的哥哥;那张英俊的脸孔与我熟悉的他一模一样。
杂志上意气风发的哥哥手挽着不同女人,这些女人个个妖艳美丽、打扮时尚,妩媚中有一股掐得出水的柔腻……
她们就像一块腻嘴的糖霜,但这就是江浩南喜欢的女人。
我抱着那迭杂志走回房间,把自己关在房里,然后我忧郁地站在穿衣镜前,仿佛第一次,我看清了自己的“真面目”。
一头乱发、一件大得不象话的T恤、一条破牛仔裤、一双邋里邋遢的旧布鞋……
这就是我,江晓竹吗?
直到这一刻,我忽然明白,就算花一辈子的时间,如果我仍然是现在的我,那么我就永远只会是江浩南的“妹妹”。
瞪着镜子,我看到镜子里头那个丑小鸭幼稚的流泪……
我终于悲哀的了解,即使再多等待、即使拥有妹妹这个身分,都不可能让江浩南真正的、愿意以不同的眼光看我一眼。
现在的我,不但毫不起眼,简直就跟一个野孩子没有两样!
我怎么……一直都没有发现呢?就算佣人费心打扮我,我仍然只是一块虚有其表、名实不符的草莓蛋糕,如何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可口怡人?
何况,江浩南,一个拥有许许多多的“糖霜”的男人,岂不能分辨那蛋糕的甜味是否货真价实?江浩南就像一杯浓烈的黑咖啡,他知道怎么品味女人,也唯有真正的甜品,才能与他相得益彰。
而现在这副模样的我,其实连一块虚有其表的草莓蛋糕都不是,甚至会让哥哥丢脸……
我,江晓竹,只是一个丑小鸭。
今晚,我终于彻底觉悟,接受了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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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红着眼睛从房间走出来,像洋娃娃一样平静地坐在钢琴前,弹奏不成调的单音。
我讨厌哭泣,也不承认自己哭了一夜。
但是当李管家,一早把客厅的窗帘全部拉开时,阳光放肆地射进屋子里,亮晃晃的剌伤了我的眼睛。我从钢琴前站起来,走到客厅,蜷缩在阳光照不到的沙发角落……
恍恍惚惚的,我回想起来,哥哥曾经告诉我,三岁那一年,我从这个家走散那件事。
三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告诉忙于事业的父母,自己想去上学的愿望,他们理所当然,没有把一个三岁小孩的话当真,然后,我竟然真的一个人走到公车站,混水摸鱼的尾随大人搭上公车,然后从此走失。
事后捡到我的爱心人士,把我安置在育幼院,一直到我十岁那年,我的哥哥终于找到我,而我的双亲已经去世。
很简单却奇怪的故事,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登寻人启事?为什么没有及时找到我?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想找我?
然而这一段往事,其实并不存在我的记忆里。
并不是因为当时我的年纪太小,而是因为--
“晓竹?”
熟悉的声音揪痛我的心脏。
以往只要一听见这个声音,我就会立刻跑到他身边,但现在我强迫自己坐在沙发上,无论如何不能软弱、不能站起来奔向他。
“这么早就坐在这里?吃过早餐了?”
从门口徐步踱到我身边,我的哥哥--江浩南眯起眼,英俊的脸孔挂着淡淡的笑容。“怎么?舌头被猫咬掉了?”他嗤笑。
他手上叼了一根烟,身上有我熟悉的烟草味。
一大早就抽烟,大概,是为了掩饰身上女人的气味。
“我有事找你。”我说,低垂的目光盯着自己单薄的膝头。
“不高兴?为了昨晚的事?”
他盯着我红肿的眼睛,突然咧开嘴,然后吐出一口烟。或许是故意的,这口烟直接喷到我的脸上。
往常,我会立刻伸手拧熄烟头。
我的哥哥虽然是个霸道的大男人,但还能纵容我这点任性……就因为我是他的妹妹。
“你在乎吗?”我抬起眼凝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我知道无论如何伪装,他一定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咧开嘴。“好,我道歉。”
“你常常道歉。”我幽幽地说。
在生日会上缺席、在家长会里缺席、在毕业典礼上缺席……“工作”就是他用来搪塞我的借口。这样的道歉我听过上百遍,早已经麻痹。
“那么就再补送你一件礼物?”他大方地说:“想要什么?趁这时候,可以尽管开条件。”
礼物?“我有事想告诉你。”我垂下颈子,黯然盯住自己的膝头。
松开西装领结,他坐到沙发上,捺熄烟蒂。“有话就直说,只要做得到,你知道我向来不会拒绝你。”他道。
“我想到College of William and Mary念书。”我很快的说出口,以免自己没有勇气、甚至后悔。
美国,那是距离他多么遥远的地方。
“那是一所寄宿学校。”他眯起眼盯着我,深邃的眼神开始认真起来。
“我知道。”我轻轻说,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的凝视。
困难的咽下口水,我感觉到喉头紧缩。已经有三个月,他不曾这样认真的看着我、听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