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睛。“姑姑卖掉了?”
他看她一眼。“我不知道。池姐只是这样告诉我:‘羽化’不在她的手里。”
她皱眉头,指出他没有说出口的言下之意。“但是你不相信姑姑。”
他笑。“这样说吧,高价的宝石要转手,会有一定的管道、交易纪录,更少,我相信我多少应该会听到一点点风声。但是我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羽化’的消息。它像是突然蒸发掉一样,再也没有人听过它的下落。而最后的线索,就是断在‘晓梦轩’。”
“那颗宝石,有这么贵吗?”
rP羽化’最后的成交纪录,是九年前,池姐在香港苏富比的拍卖场上,用三十三万七千块港币标得的。”他定定地凝视着她。“以一般的琥珀行情来说,那是一个惊人的高价。但是,我认为‘羽化’有这个价值。”
她咋舌低喃:“三十三万……港币?”
“所以,我不认为池姐把‘羽化’卖掉了。”他笑问:“看看‘晓梦轩’,新羽,你觉得一般来这里的客人,有能力买下一颗价值上百万新台币的宝石吗?”
抬起眼,她环视热闹有余、但质感明显有些不足的店内陈设,耸肩。“你就买得起。唐小姐说不定也可以。”
他不置可否,只是笑。“池姐喜欢热闹,所以她不开珠宝店,而是开了‘晓梦轩’。她不喜欢说自己是卖古董的,‘晓梦轩’卖的,是一个梦。”深邃的眼蓦地闪过一道幽默的光。“她讨厌自己喜欢的东西被那种只会问‘贵不贵’、‘值不值钱’、‘是不是真的’的人买走。所以,有时候看到不喜欢的客人,池姐甚至会故意卖假货给人家。”
她瞪大眼睛。“骗人!”
“是真的。”他非常愉快地露出整排雪白的牙齿。“我可以告诉你,柜台后面左边数来第三颗白水晶球其实是铅玻璃;橱窗里的珊瑚染过色:前两天你卖掉的那条玉坠填过胶,根本不用那么贵……新羽,你还想听我继续说下去吗?”
她皱眉头。“这间店里,到底有多少假货?”
他笑。“没有你想象的多,也没有你想象的少。”
“这样做……很过分,”她很不高兴。“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是没有职业道德,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他承认。“池姐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卖的是百分之百的真品。她把最好的和最坏的都放在一起,顾客自己必须决定‘他要的’是什么。在这里,一个人可以只用一百块,买到一颗上好的玻璃种翡翠珠子,也可能花了好几千块,只买回了一堆虚荣的赝品。”他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正的价值,只取决在人的心里。‘晓梦轩’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可是,这对客人来说,一点也不公平。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们一样,能够分辨真假的。”
“那么,你就改变它吧。”他笑。“你现在是这里的主人了,不是吗?”
她白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分不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所以,在我告诉你这件事之前,你不也正作着美丽的好梦吗?”他的笑容更深。“那么真的、假的,又有那么重要?”
“歪理!”她还是觉得不高兴,但是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伸出援手。他似乎对姑姑这个“小游戏”还挺欣赏的,否则早就告诉她这件事了。
抿抿嘴,她决定晚点再来解决这个问题。“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如果姑姑已经把‘羽化’卖掉了,那你为什么又说自己欠了姑姑一份情?”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应声。
她觉得脸有点热。“干嘛不说话?”
他笑,慢吞吞地拉长声调:“喔……这个,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她别开视线。“不说拉倒。”
“欸,新羽,你总得让我保持一点神秘感啊。”
他已经够神秘的了。她低声嘀咕,然后抬高声音问:“对了,你刚刚说的‘羽化’长什么样子?”
“波罗的海绿珀,大概七公分见方。”
“绿珀?”她知道绿珀好象比较稀有,但是他刚刚透露的高价,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只是这样吗?绿珀这么值钱?”
他笑着摇头。“当然不是,‘羽化’是虫珀,里面藏着一个蛹的化石。”
她眨眨眼睛。“蛹的化石?所以,才叫做‘羽化’吗?”
他点头。“你有印象吗?”
她迟疑一下,摇头。“没有,我没看过你说的那种绿色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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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化”不在简新羽的手里。他一直追逐的蝴蝶,再次失去了踪迹。
但是这次,他却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失望。或许,是因为时间已经经过太久了。
对于“羽化”的执着,曾经是燃烧在他胸口的火焰。
一方面,是因为客户的委托,而身为一个珠宝鉴定师,他也想要亲眼目睹这颗罕见的高价琥珀,看看它是否和档案里的照片一样迷人。
另一方面,刚刚和前妻分手,又因为婚变,和父母关系变得紧张的他,也需要另外一个忙碌的理由。
原本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委托,但是追到“晓梦轩”,“羽化”却消失了,至少池金玥是这样告诉他的。
是转手卖出?或是赠予他人?“晓梦轩”的主人不愿意作任何的证实,只是坚定地表明:“羽化”,已经不在她的手中。
因为得不到答案,执着,变成一种着魔。连原委托人都已经放弃,他却还是不停地回到“晓梦轩”,试图找出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
他曾经这么深信:池金玥必定还保留着“羽化”,只是不肯承认。
除非万不得已,没有人会愿意将那颗据说在阳光照射下,会闪耀出奇特绿色光芒的魅惑宝石割爱给别人。
但是,这个假设却始终没有获得足以左证的证据。“羽化”像是在经过千万年的沉睡后,终于蜕变成七彩蝴蝶,悄悄飞入久违的晴空中消失。
慢慢地,就和某些人一样,“晓梦轩”成了他另外一个家……那几年当中,唯一的家。
他终于发现,燃烧在他胸口的,不是执着,不是着魔,他只是借着这个注定没有结果的追寻,进行自我的放逐;还有,报复……用虚掷自己的生命,报复那些利用、背叛了他的人。
“不去‘了解’,就作下‘期待’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背叛。最先背叛的人,其实是你自己。你选择了轻松的路,自己放弃决定的权利。”池金玥这样告诉他。“小胡,自己的人生,还是必须依靠自己的眼睛去确定。盲目地依赖,然后甚至因为这样去责怪别人,都是无济于事。信任,不是这么廉价的东西。”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在晓梦轩,池姐教会了他这个太过年少得志,以致目空一切的珠宝鉴定师,如何去辨别鉴定所谓“真实”的虚伪,还有隐藏在虚假当中的真实。
而真实……藏在简新羽心里的真实是什么?
从一开始,那个苍白的女孩,就明显地在逃避着些什么。连农历年都没有回台中去……她会来到“晓梦轩”,绝对不只是为了来接收遗产这么单纯的理由。
看着燃烧在她眼中那股冰冷的火焰,他仿佛看见来到“晓梦轩”之前的自己。
他没有办法放手,没有办法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