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眉,总觉得她这话里有什么弦外之音。
她却没给他机会深入挖掘,忽地仰起头,笑问他,“对了,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饭?我今天晚上要做牛肉寿喜锅哦。”
他心一震。“你……请我吃饭?”
“还是你今天晚上有约?你跟人约了一起吃饭吗?”
“……没有。”
“既然如此,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嘛。我刚好介绍你给恬恬认识,她一直说想认识那个神秘新邻居呢。”
她要介绍女儿认识他?她不但不恨他,没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甚至还邀他留下来吃晚餐,让他认识她女儿。
她不恨他,一点也不恨……
“为什么?”他喃喃自问。为什么她对他如此宽宏大量?为什么她活得这么好,这么开心?为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她追问他。
凌非尘紧紧咬牙,“为什么这里这么小?”他手一挥,指了指占地不大的室内空间。“这房子。你不觉得住起来太小了吗?”
她愣愣地看他,不明白他为何看来如此烦躁。“不会啊!”
“你不是习惯了住大房子?”像那幢他刚买下的豪宅,像乔家在海边的别墅。
“这里很好。”她微笑,“楼上还有三个房间呢,够我们住了。”
他瞪视她灿烂的笑颜,胸口怒火一扬,喉间一阵干渴。“他就只能给你这种生活吗?”
“什么?”她不懂他问什么。
“我说你嫁的那个人!”他绷着嗓音,“他就只能买得起这间小房子给你们母女住吗?”
“啊,他……”笑容敛去了,她眨眨眼,仿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死了,对吧?”他沉着脸问她。
她犹豫一会儿,默默点头。
“是不是因为他死了所以你们才过得这么苦?你妈跟你弟呢?他们为什么丢下你在这边受苦?他们应该把你接回温哥华!”他低咆。
他在气什么?乔羽睫颦眉。“因为我不想去温哥华啊!”她温声解释,“而且恬恬也一直吵着要来台湾。她很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我们都觉得住在这里很好,很开心,并不觉得苦啊。”
“你说这样的日子不苦,很开心?”他眼神阴鸷地瞪她,无法相信她的说诃。“住在这么乡下的地方,挤在一间这么小的房子,还得自己买菜,自己下厨,没事还要让那些无聊的三姑六婆在背后嚼你舌根!你竟然觉得这种生活很好?!”
她懂了,他是在为她担心。想通这点,她的心湖一阵温柔荡漾。
“你可能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养尊处优、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吧?”她凝睇着他,微微笑着,笑得那么柔,又那么自信。“可是我已经是人家的妈妈了。我喜欢做菜,喜欢照顾我的女儿,我也很喜欢这间房子,虽然小,可是让我跟恬恬两个人住已经很够了。你知道恬恬房间里开了个小小的天窗吗?她好喜欢睡前躺在床上看星星、看月亮呢!她也喜欢每天早上醒来,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这房子里的一切,都是她跟我一点一点亲手布置的,我们很喜欢这里。”
她很喜欢这间小房子,对他买下的豪宅毫不留恋;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对过去也毫无怀念。她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完全脱离他的认知--
凌非尘紧握拳头,一股奇特的惊慌陡然在他胸膛漫开,他猝不及防。
“你为什么要帮我说话?”他狠狠瞪她,莫名有种想撕毁她笑颜的冲动。“刚刚在超市,你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啊,你听见了吗?”她望着他苍白的脸,直觉想安慰他,“你别介意。她们是因为不了解你,所以才那么说,而且你这次回来的身分又这么敏感……”
“你是白痴吗?”他蓦地打断她,激愤的烈焰在眼中狂炽,“她们说的没错!我本来就是回来报复的!我恨这里,恨这里每一个人!你懂吗?”
她静静望他,不说话。
她干嘛用这种眼神看他?她看他的样子就好象她完全懂得他对这个小镇,对镇上的人,对他曾经历的过去的愤恨不平。
她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他怒吼,“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你根本不懂!”
“我懂。”乔羽睫平静地开口,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很恨这个小镇,我知道你不喜欢镇上的人。他们过去的确对你很糟,我知道你一直很想脱离这个地方。”她浅浅一笑,“你成功了,不是吗?你离开了这里,努力闯下一番事业,你是有资格回来这里炫耀。”
凌非尘僵立原地。她的话,一字字,一句句,都像落雷,精准地劈进他的心,铜墙铁壁堆砌的心城,顿成焦土。
“你……”他在干什么?他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你……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我。你知道十三年前那件事是我故意的吗?我是故意勾引你跟我在树林里做那件事的!我希望有人发现,我也希望他们看到后大肆宣扬,把你打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你知道吗?”
她不知道。她刷白了一张脸,连唇色也白了,唇瓣轻轻颤抖。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故意引起丑闻的!因为我恨你,我想打击你,我要你也尝尝被人瞧不起的滋味!你懂吗?”他愤然的逼问从齿间迸出,“懂吗?”
她没说话,手扶着厨房流理台,藉以稳住忽然虚软的双腿,她紧紧抓着流理台边缘,用力到指节泛白,眼眸无神地对着窗外。
窗外,暮色已沉,细雨在暗夜里纷飞。
这么晚了,恬恬在哪里?怎么还没回来?她想,情绪逐渐狂乱。
“恬恬,恬恬……”她喃喃唤着女儿的名。她没时间去细想凌非尘方才吐露的话,她的女儿到现在还没回家,她只关心恬恬的安危。
“我得打电话找人。”她低语,踉跄地迈开步履,径自从站在厨房门畔的男人面前走过,当他不存在。
她来到客厅,颤手摸索着电话,刚执起话筒,一道清脆的声嗓及时将她从沉沦的边缘拉回。
“妈妈,妈咪!我回来啰。”是乔可恬。她精神饱满的声音听来多可爱,宛如天籁。“我告诉你哦,我在树林那边捡到一只野鸟耶。它的翅膀受伤了,我带它去看医生……”
兴致勃勃的报告一顿后,乔可恬睁大眼,突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陌生男人,而且两个大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很古怪。
她转向凌非尘,正想说些什么,乔羽睫忽地拿着一条毛巾赶到女儿身边,擦拭沾满一身湿润的她。
“瞧你,全身都湿了。等一下马上放热水洗澡,不然会感冒的。”她叮咛女儿,拿毛巾抹她的脸。
“妈,我自己来啦!”乔可恬有些尴尬,抢过毛巾,“人家不是小孩子了。”她不情愿地哪哝,一双清亮的眼望向凌非尘,“叔叔,你是谁啊?以前没见过你。”
凌非尘没答话,意味深刻地看她许久,才清了清喉咙,哑声道:“我是……”
还来不及表明身分,乔羽睫便抢先道:“他是我们的新邻居,就是你很想认识的那一个。”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开法拉利的人?”乔可恬一阵兴奋,眼睛更亮了,“你的车子很酷呢!叔叔。”她赞道,又问:“你特地来拜访我们的吗?”
“是啊,他来问候新邻居。”乔羽睫再次替他开口,她拉过女儿,近乎焦切地将她往楼上推。“先去洗澡吧,恬恬,出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