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他书房前,她透过玻璃门扉,瞥见他坐在地毯上。他也睡不着吗?
昏黄的壁灯烘托出一个沉静的背影,他戴着黑色耳机罩,应该正听着音乐。
不知他都听些什么音乐?望着嵌在墙面一排排满满的CD架,她忍不住好奇,好想知道,他平常都听些什么?他爱听慵懒的爵士乐吗?还是气势磅礴的交响曲?
晚上工作累了,他都像这样坐在地上听音乐吗?漫漫长夜,他经常如此打发?一个人的生活,究竟有多寂寞?
她静静站着,偷窥他孤独的形影,有种感觉,漫天盖地落下来,囚住她。
那是一种心酸,一种心疼,一种温柔的不舍。那感觉,让她的眼,朦胧起来。
正当她觉得自己再也看不下去时,她忽地发现他动了,他手拿着某样东西,肩膀微微起伏。
是什么东西?她偏头转动视角,定睛一瞧,认清那是一架模型滑翔翼。好熟悉的模型,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心一紧,蓦地想起来了。
那是十三年前,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原来一直留着……
她的呼吸乱了,心跳慢慢地、难以自持地加速。
她看着他双手紧紧抓着模型,他的头低低的,她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他的肩膀,那结实的、宽大的肩膀,却像压着什么可怕的重物,软弱地上下起伏。
他……在哭。虽然听不见他的哭声,虽然看不见他的眼泪,可是她知道,他在哭。
他像个孩子,抓着她送的滑翔翼,哭得好伤心;她倒抽一口气,急急转过身,不敢看他。
门里门外,有情人各自伤心。深夜静寂,唯有中规中矩的时间,木然地在流砂里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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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三个人吃过早餐后,凌非尘开车送乔羽睫母女俩到松山车站。
他帮她们提行李上月台,在等待列车时,他将两份礼物分别交给两人。
“是什么东西啊?”乔可恬接过,兴奋地问。
“只是一点小东西。”他微笑,“祝你们新年快乐。”
“可是我跟妈妈都没送你新年礼物呢!”乔可恬犹豫地转向母亲。
“能在台北看见你们,就是我最棒的新年礼物了。”凌非尘说,语气清淡得像是不经意,其中意涵却深重。
乔羽睫心口一缩。
“凌叔叔,你什么时候再来台东啊?”乔可恬问。
“……有机会我会去。”他哑声应。
“你要常回来哦!不然你的房子会结蜘蛛网的。我是偶尔可以帮你到家里巡视啦,可是你也不能一直放着它不管。”
“……我知道。”
列车进站,月台上的旅客涌上去,凌非尘也领着她们找到座位,帮她们放好行李。
“那,我走了。”他望向乔羽睫。
她敛下眸,默默点头。
“新年快乐!恬恬。”他俯下身,轻抚了抚乔可恬娇嫩的脸庞,“你要好好照顾妈妈哦。”
“嗯,我会的。”
“再见。”
他站直身,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的眼凝视乔羽睫,她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他看着,一股冲动的渴望倏地漫开,他不顾一切地拥住她。
“非尘?”她讶然轻呼。
“保重。祝你幸福。”他在她耳畔低语,很快放开了她,以最快的速度下车,
然后站在月台上,木然地望着长长的车厢。
天很蓝,很澄澈,透明得像张薄薄的纸。深冬的阳光映在车窗玻璃上,他几乎睁不开眼。
“凌叔叔再见!”乔可恬从车窗探出头,用力朝他挥手。
他挥手响应,强迫自己拉起嘴角微笑,可眼前,却逐渐迷蒙。
他的幸福,就在这列火车上,他曾经离它很近很近,却因一念之差遗弃了它,如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远去。
时间到点,列车缓缓发动,她的脸,隐在车窗后,他看不清。
好想,好想再看一眼啊!他不由自主地跟着火车跑,明知这样的行举很傻,却无法克制。列车慢慢加速,他也跟着加快脚步。
羽睫,羽睫!他在心里喊她,只敢在心里,喊着他想要却要不起的女人。
他狂奔着,眼看月台只剩下短短一截,不容他继续追赶。
忽然,他看见了她的脸,她探出车窗望他,苍白的容颜满是泪痕。
她在哭,她哭了!他震惊不已,喉头紧缩,胸口疼痛。
“羽睫。”他迷惘地喃喃,“求求你,求你再……爱我一次,再爱我一次!”他放大音量呼喊着,期盼一直在内心最深处回绕纠结的心声能传到她耳畔。
“再爱我一次!”他疯狂地喊,不顾周遭旅客奇异的眼光。“再爱我一次!”嘶哑的嗓音在火车行驶的隆隆声响中,显得那么凄凉,那么软弱,那么无力。
列车不停地往蓝天的尽头开去,他追不上,也无法企及。慢慢地,车影在他眼底淡去了,从线到点,直到完全消失。
他跪倒在地。火车走了。她离开了。
他的爱,他的幸福,他这辈子唯一想要的女人,离开他了。
他要不回她,追不回她,只能目送她离去,祝她幸福。
世界,在他眼前坍落,崩解成一片一片,他只能无助地看着。
“我爱你,羽睫。”他破碎地低语。这句话,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年轻时不觉得有必要说,现在想说,却已不是时候。“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想些什么,我好后悔。”
可悔恨,弥补不了他曾犯下的错:悔恨,无法抹去她受过的伤。人要犯错,是那么容易,要重来一次,却那么难。她不爱他了,他无法强求她再爱他一次。
“羽睫,羽睫……”他茫然坐倒在月台边,痛楚地低唤。
往事一幕一幕,掠过他眼前,恍惚之间,他又回到那一天,那个雷电交加的下午,她站在他面前,清纯得像朵雨中百合。
她看他的眼,好清澈,不似人间品质,她对着他好娇好娇地笑,送给他她特地挑选的礼物,他这一生第一次收到的礼物。
“你不想要一对翅膀吗?”她问他,“你不想飞吗?”
是啊,他的确想要一双翅膀,他的确想飞。他只是没想到,单飞的代价原来如此痛苦,原来并不是飞上名利财富的枝头,他便能得到快乐。
“非尘。”
他喜欢听她唤他的声音,好温暖。
“非尘?”
他喜欢看她微笑的容颜,好温柔。
“你怎么了?你没看见我吗?”
他当然看见了,她一直在他梦里,在他心里。
“非尘,你说话啊!”一双柔软的臂膀焦急地环住他,为他冰凉的身躯带来无限暖意。“你别吓我,你说话啊!”
那双臂膀抱紧他,好紧好紧,他可以感受到这个拥抱里带着多少关切与柔情。冰冻的心房,暖了,他从无尽闾黑中回神,震惊地发现自己正被乔羽睫拥在怀里。
“羽、睫?”他不敢相信。
“是我。”见他开口,她总算松了一口气,“你看见我了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呆问,怀疑自己在梦中。“你不是上火车了吗?”
“我在下一站下车,又坐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舍不得你。”她柔声道。
他傻傻地看她,那呆愣的表情扯痛了她的心,她再度拥住他,哑声低喊:“我舍不得你啊,非尘,我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可是我放不下,我忘不了你的表情。刚刚看着你追着火车跑,我的心……好痛好痛,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舍不得你这样,我不想看你这么难过。”她哽咽地哭诉,眼泪纷纷。“恬恬说,我应该再给你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