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审视画上的签名与日期——罗兰德。欧佩斯克利。布克罗契公爵,一六三四。范戴克。
这么说来,这一幅画的历史距离现在已经超过一百五十年。
范戴克是英王查理一世的宫廷画师,他的肖像画在 贵族名流之间素享盛名,安妮曾在一本书上看过有关他的记载。由于范戴克接了太多订单,所以他往往只绘顾客的头部,身体的其他部分便由他的助手照着穿上顾客服饰的假人来完成。
不过,眼前这幅肖像画显然是出自同一名画师之手。
看来这位布克罗契公爵,想必一定是当时最炙手可热的政治权贵。
“他是我们老爷的祖先。”奈德太太解说道:“这一个家族相当古老,可以追溯到兰卡斯特王朝的亨利五世时代。不过他们在一六五九年发动结束共和党执政,迎接查理二世登基。旋即被重用,成为朝中最有权势的一员。这一个家族出过很多杰出的将领、上议院议长、两任首相,以及一位皇后。我们主人布克罗契爵士是这个家族目前仅存的嫡系后裔,继承了封号。但是他不喜欢住在嘈杂的伦敦,所以在这里置产,希望能在乡间过平静的生活。”
安妮望着那幅肖像,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主屋所有的房间她几乎都看过了,唯独二楼西翼尾端,最大的一间卧室却是房门深锁,她有些不解地问奈德太太。
“这里是老爷的卧室,他不许任何人擅自进去打扰”
“那打扫该怎么办?”安妮提出疑问。
“老爷吩咐过他的房间不必打扫,我们只好从命。”奈德太太耸耸肩道。她认为这是贵族绅士的怪僻,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安妮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好极了。”奈德太太露出满意的微笑,“今天到这儿为止,该去吩咐他们开饭了。老爷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希望他到这里,随时都有热腾腾的食物可以享用。”
安妮佩服奈德太太的细心周到,决心要好好向她学习。
安妮很快就适应了巴尔斯庄园的生活。
她心思敏捷,工作勤奋,学习能力很强,待人又谦恭有礼,很快就赢得大部分人的友谊。她的爱犬克利斯在庄园里也成了大家的开心果,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
唯独庄园的新主人始终没有露面,安妮的心中充满期待,因为她受到那一幅画像的影响,着实好奇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妮的工作量虽然不少,可是她安排时间得当,因此有闲暇时间维持她的阅读习惯。她向奈德太太征得 允许,多打一把藏书室的钥匙,方便她借阅里面的藏书。
她就像一条快乐贪心的白鲸,优游徜徉于浩瀚的知识之海,晚上经常手不释卷直到曙光乍现。
有一天晚上,她阅读完阿普留斯的《变形记》——这本自古罗马帝国时期留传下来的古典著作——的上集,觉得意犹未尽,迫切地想继续看下去,不禁懊恼没把下集一并带回房间。
她穿着睡衣起身,随意披上一件外衣,穿上拖鞋,擎起烛台,准备偷偷溜到藏书室把下集拿出来。
睡在床边的克利斯被女主人的动作惊醒,立刻站了起来。
安妮把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它噤声。“克利斯,我要去藏书室,你不用跟来喔!乖乖睡觉。”
她轻轻带上门,把克利斯留在房里。
安妮蹑手蹑脚地从侧门进入过厅,悄悄走上橡木阶梯,小心翼翼避免发出任何声响,以免吵醒大家。
不知是怎么回事,安妮隐约觉得一双眼睛藏匿在暗处,视线如影随形的紧盯在她身上。
安妮把烛台举高,不时回头查看,有些不安地打量着身后,但除了廊上的肖像画,高悬着的古铜灯,以及放下来的帷幔外,什么也没瞧见。
她太敏感了。安妮心想着,或评是因为深夜到藏书室,是一件不太合仪的行为,才让她变得神经兮兮的吧。
藏书室的门很重,安妮—一手拿着烛台,吃力地推开门。
偌大的房间一片漆黑,寂静得令人害怕。她手上的烛火要与这个地方的阴暗相比,显得非常微不足道,而且这里的窗子似乎没有关好,隐隐有道冷风在室内流动,火光摇曳不定。
藏书室的书是先归类后,再按照作者名字来排列。阿普留斯的《变形记》是放在东墙书架的最上层,她必须举着烛台,爬上书梯去找它的下集。这是一个艰困的工作,她的另一只手必须扶著书架,让活动书梯移动到目标附近。
她急切地找寻那一本书,“阿普留斯……A……找到了。啊!”
就在她欣喜地抽出那本下集之际,一道忽然流窜进来的夜风,冷不防把她手上的烛火吹熄,周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安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登时重心不稳,从书梯最高处跌了下来。
她惊叫一声,预期自己的身体会遭受到地板无情的撞击而头破血流,她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剧痛。
结果,她并没有碰到冰冷的地板,而是身体悬空。
她紧闭着眼睛,本能地抱住那个接住她的物体,正 确的说法应该是—— —个男人。
她尚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头顶上却响起,—声轻笑。
这个声音好熟悉!
“你……你是谁?”安妮颤抖着声音,气息不稳地问。
男人没有回答,也没有放下她的意思,仍然维持原来的姿势。
刚才,她下意识地双手环上他的颈子,上半身紧紧贴住这个男人的胸膛,寻求保护和安全。
但是这一副躯体,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这个男人的肩膀很宽,胸肌坚如铁石,抱着她的两只胳膊给她同样结实强壮的感受,不可撼动,仿佛可以轻易制伏一头冲出兽栏的蛮牛。
然而,她却感觉不到这个男人的呼吸,甚至是他的体温,他就像大理石—样坚硬而冰冷。
“你是……”恐惧渗人了她的血液,巴尔斯庄园里并没有这一号人物,莫非他是窃贼?
“应该由我来审问你,小姐。”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为什么在三更半夜,单独一个人闯进我的藏书室?”
安妮霎时恍惚起来,他的音调好似那个埋藏在她的记忆深处,神秘的梦境中所听到的低语。尽管已经有些模糊,午夜梦回时,她依然为之战栗不已。
不过,这个声音是坚决严厉的,非常具有威仪,与那个充满轻怜温存的语气完全迥异。
“你……你的藏书室?”安妮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里是巴尔斯庄园,你究竟是谁?”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放下来,双脚稳稳的站在地上;他的动作干净俐落。
“勇气可嘉的小姐,假如我是你怀疑的那种人,你早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他很明显地嘲弄她的问题。“刚才我已经泄漏我的身份,我说这里是‘我的’藏书室,你半夜闯进‘我的’房间,究竟是何居心?”
这里是他的,难道说……
“难道你是……布克罗契爵士?”说完,安妮急忙掩住了口,尽管是在黑暗中,她依然瞪大了眼睛,徒劳地想看清男人的脸。
“你总算证明了你没被吓晕。”
安妮虽然感到害怕,可是她的神智尚称清醒。
“你怎么能够证明你是这里的主人?”基于职责,她必须问个清楚。
“管家奈德太太应该有告诉过你,过厅的那一幅肖像跟现任的布克罗契爵士长得十分相似,你若是拿烛火来照我不就可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