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
没错,正是野夜龙及时赶回来了,而他也万万没想过,一回来就是赶上这种局面。
闷哼一声的同时,他只觉莲老夫人的掌劲冲入自己体内,当下血气汹涌翻腾不已,他费了好大功夫才维持住一脸平静。
“娘,什么事值得您发这么大脾气?”野夜龙不给对方发难的机会就又紧接着下一句:“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好看。”
莲老夫人这才惊觉到自己的面子和形象!慌张地看看四下,尽是一张张无法置信的脸孔,而且所有的人都忌惮地离得好一段距离,让她知道自己在府内一手打造的形象全毁了!
“不!我、我、这……”手中的家法赶紧一扔,她拿出最后的尊严为自己辩解,“是那贼偷儿不好,她偷了那些丝绸,还想骗人是被赠予的,我只是在给她一点教训。”
“娘,我已经说了,那些丝绸是我送给明儿妹妹的——”刘净心忍不住又要插嘴反驳了。
“够了!”野夜龙果决立断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去请大夫了没有?来人,送老夫人回房休息。”
经过一番折腾,直至掌灯时分才算告一段落。
“大夫怎么说?”门扉被轻轻推开,走入厢房内的野夜龙来到妻子所端坐的凳子后头,让她身姿可以往后倚靠着自己的胸膛感觉舒服些,目光落在她僵硬的眉颈之处,大手自然而然替她揉捏起来。
“大夫说明儿妹妹有些血气不顺、胸有瘀伤,没有伤到骨脉是大幸,静养个把月再看看情况。”有些疲倦的刘净心将大夫的话照本宣科朗诵一回。
“那好,”野夜龙也同妻子一般,默默注视床上昏睡的女子。
“她告诉我,你没碰过她?”刘净心率先打破沉默间道。
“款……”他略微一顿,含糊不清的回应。在回应的同时,他不再为她揉捏,而将一双手掌稳稳地放落在她小巧纤细的肩头上。
“为什么?明儿妹妹她不是长得像凤儿妹妹吗?”或许她问的时机不是很对,问的话很尖锐,但她就是想弄个清楚明白。“你不是因为这样才纳妾?”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要她的服侍,我要的是你。”野夜龙不知该如何启齿那份莫名的心虚,罪恶感。
那真的是很古怪,在纳了明儿这小妾之初,野夜龙光光是凝视那张神似野日凤的小脸,就觉得是美梦成真!偏偏在将明儿拥入怀中,他心中所渴望的对象,硬生生地由野日凤变成了刘净心——或许那时候,他已冥冥中领悟,自己对野日凤所抱的眷恋渴望带着某种不可能的凄艳,是种人的劣根性,得不到是最好的,所以长久以来他对异母妹子的畸恋才能假想得尽善尽美……垂下优美的长睫,野夜龙终于有所领悟。
“心儿。”轻轻的,他叹息似地在她的耳边低语。“我要的,是你。”
微微一怔,刘净心慢慢半转过身仰首,与他的目光交织好一阵子,一声轻喟,阖眼。
不是不信他,而是他向来肯定的口吻中,其实仍包容一丝游栘难舍——那属于过往、属于野日凤的,旧情绵绵,要断很难呵。
不过先不想这个了,“娘是怎么回事?”刘净心命令自己转移注意力,谈及另一件大事。“我不懂,我明明就已告诉她说那些布料,确实是我赠给明儿妹妹的,就算是明儿妹妹擅自从仓库中拿取,也不至于严重到……像是……是……”
“像是?”野夜龙亦问。
“像是要以家法活活打死的地步。”这绝非夸张之词,而是真切有这种恐怖的预感。莲老夫人下手的那股气势十分凶狠,宛如遇见了宿仇。
“唔。”野夜龙口舌一阵干涩,刘净心也注意到了。野夜龙的那声“唔”是什么意思,认同吗?心思转了转,她突然发现了——
“娘其实很讨厌凤儿妹妹对吧?”醍醐灌顶!刘净心开始飞快回忆,“难怪你会不许我邀凤儿妹妹前来拜访,更在娘去水玉馆探望时随行,还对凤儿妹妹恶形恶状,大张旗鼓表明厌恶她、兄妹之情不可能修好……”愈想愈有可能。“其实都是种保护她的手段,想将她们分隔得愈有距离愈好,想两方都求全的作法,对吗?”双眸愈睁愈大,直勾勾地在野夜龙的脸上每一分表情里,寻求实证。
还有,“该不会分家这主意,也是你率先提出来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而先前你一直急着为凤儿妹妹找有权有势的婆家,也是娘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想要伤害她,你才会急着将她嫁出去?”再进一层的推测,下寒而栗。“天!该不会水玉馆近来接二连三的祸端……”
野夜龙的表情沉下来,“够了。”他不想再胆战心惊听刘净心愈来愈精确的猜臆。“我不要听了。”
刘净心却末听从他的低叱,“从头到尾,憎恨凤儿妹妹的人——都是娘吧?”
* * *
那年,他十八岁,见到了十二岁后便分离的异母妹子,惊为天人。
端容严肃的野日凤实在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但情人眼中出西施,野夜龙一瞬也不瞬盯着她。
野日凤,他的异母妹子,水玉馆指定的继承人——更是他该嫉妒、憎恨的对手。
“娘好气、好恨你爹的不公,龙儿,你一定也很气很恨对吧?”他的娘亲自小便教他要表面虚以委蛇、私底下栽种煽动仇恨。“娘只能指望你了,你要替娘好好报仇,也是为你自己伸张正义,把你那妹子除掉,把水玉馆夺回来,懂吗?”
懂吗?这话真是问到他内心深处去。
懂吗?他多不想懂!但偏偏他懂得,他懂得,自己虽不赞成,但却又孝顺得无法违抗娘亲!他懂得,自己必得对野日凤爱得私密且无望,乱伦是天理不容的事——即使他不在乎。但野日凤呢?她已对他这名兄长定了成见,厌他恨他都唯恐不及,连手足之情都没有了,遑论其他?
而这些年下来,野夜龙一直未对水玉馆真正下手掠夺,一方面除了野日凤镇守实力坚强外,另一方面也是他暗中帮忙都来不及了,哪可能还搞什么破坏?
但人算下如天算,就在他竭力维持水玉、琉琳双馆两造相安无事的平衡生活,却总是不甚成功。
“不甚成功……”恍如梦境呓语,他崩溃似将心中拚命压抑的一字一句全盘托出,那些他的无所适从、他的暗生情愫、他的百般为难,全藏在那俊美冷然的表情下,他让世人看见他的冷酷悍然,却在此时此刻,让自己的妻子看见他的痛楚、备受伤害——以及脆弱。
而他那份脆弱,让她好不心疼!“相公,”柔荑俏悄地抚上他的脸庞,她笑得万般恬静柔美。“这些年来,您辛苦了。”
辛苦了!野夜龙猝然拥住她,拥得紧紧的,想将她揉入骨血内,双唇以漫天袭地的气势覆盖上她的。
辛苦了……或许这些年来,他苦苦支撑着这一切,最渴望、需求的就是这一句安抚、赞美,足以让他再度凝聚新的勇气去处理一切。
比方说,面对自己的娘亲。
“娘,您这回做得太过分了吧?”野夜龙不是没注意到莲老夫人平日对小妾明儿口头言词的羞辱及为难,但总比莲老夫人再动脑筋去对付水玉馆要来得好,所以几年下来他默许了娘的私下种种行为一直到现在忍无可忍。“明儿向来安分守己,没得罪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