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孙约麒已经帮她工作了三年多,可是彩瑶连他的老家竟是位在这么一座偏僻山林的小镇上都不知道。
这样看来,我还真是个颇为失格的老板喽?
不过她敢对天发誓,她可不是刻意要漠视孙约麒,或是不关心他的,只是孙约麒这个人啊……唉,真的是个闷葫芦。
他不是那种冷漠摆酷、刻意不让人接近的闷,而是那种不管你和他讲什么,他都会笑笑地点点头,看似很好相处,但是暗地里你已经被他四两拨千斤的太极拳给唬住,根本不知道自己碰了一鼻子软钉子。
彩瑶自己是个肚子里有什么东西,绝对藏不住的人,说好听点是大而化之,说难听点是……呃……口没遮拦?因此和她熟识的人,都不会妄想要她保守住什么天大的秘密。幸好她也从不喜欢听八卦、聊他人的是非,就是直肠子的性子容易惹得人生气,不过多半也只会气上个两、三天,还没有人因为她的“口没遮拦”吃了大亏进而和她绝交的。
自己是这种个性的人,所以彩瑶很不擅长面对那种深藏不露,浑身上下都很神秘的家伙。就好比在一场热闹的派对中,看到有人与场子格格不入,冷面在当壁花,令你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去邀舞。说不定,人家就是喜欢当壁花的滋味,到头来,反倒是自己多管闲事。所以,最后你还是只能选择“视若无睹”,不听、不看、不说也罢。
对孙约麒,嗯,正是这种感觉。
问了,反正也得不到答案,索性就什么也别问,大家也省去一场沉默又尴尬的对谈。
彩瑶再次抬起手看看腕表,距离站牌上写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了,可是还不见路上有半辆客运车的踪影。
难不成,自己是在等一辆永远都不会到站的公车不成?
早知道会这样,也许当初自己就不要太依赖孙约麒,早早去学开车,考一张驾照,现在就不必痴等这辆“天晓得”何时才会到站的公车了。
平常的这个时间,自己大概正在工作室内,为今天一整日的工作行程做好事先必要的准备工作吧?
整理底片、清洁相机镜头、调整相机,这些是她坚持不假他人之手的事。至于摄影场景的架设、灯光、反光板的安排,以前这都是头号助理孙约麒的工作。而自从孙约麒弃职逃跑后,她就接连让其余助理帮忙,可他们每个人都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嫌弃到不行。
别看普通时候的她很好相处,一提到工作,她可是六亲不认的魔鬼老板。不行的东西就是不行,她绝不会说半句模棱两可、让对方好过或是安慰人的话语。为了追求更完美的作品,把手下骂到痛哭流涕,她也可以眉头皱都不皱一下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不到三天,全体助理都竖起白旗。他们反过头来异口同声地威胁她:再不把孙约麒找回来,谁都没办法再干下去了!大伙儿要进行集体罢工,抗议彩瑶工作时“不把人当人看”的行径!
人家说“众口铄金”,她一张嘴巴,哪敌得过工作室内的七、八张嘴?就算道理上明明讲不通,但眼前她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按照大家的要求去做。
再者……她自己也觉得这年头拥有像孙约麒这样闭着嘴巴埋头猛做事、不论怎么骂也不会跟老板造反、一心一意只想去满足她的高标准需求的好摄影助理,和拥有金山、银山一样贵重无比。她也不愿意失去他,毕竟,谁知道想再找到下一个孙约麒,要等到民国几年?
所以,她此时可是身怀着全体“彩影”摄影工作室伙伴们的莫大期望,千里迢迢地跑来这个南投的乡野小镇,想要把孙约麒这尊“救人救世的千手观音”再请回去。
想到出发前大家那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压迫目光,彩瑶就不由得从心底发出深深的叹息。
那些家伙……也不想想,孙约麒可是个连声招呼都没有打,突然间就丢下工作不管,跑回家去、一点责任都不负的落跑助理耶!
按照道理,我这个老板还想向他索取这段日子害我损失宝贵工作的赔偿金呢!
居然说什么:“他一定是再也受不了彩瑶姊的无理虐待了!”、“彩瑶姊得负起最大的责任,把他找回来!”、“就算使用美色也没关系,你色诱他,再要他负起责任,务必得把他再带回工作室来!”……
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堆这些没天良的话,实在教人听不下去。
拜托!我哪一点虐待他了?我承认我工作时是欺人太甚、嘴巴狠毒,但那也只是局限于工作的时候啊!私底下,我哪次对人恶言相向了?况且……要我去色诱他?我耶!我上上下下,哪根骨头像是有诱惑人的本钱了?叫我向人撒娇、抛媚眼,还不如叫我去跳火圈算了!
说话的人,只需动动嘴巴,也不替必须实行的她考虑一下这件事做起来的难易度。倘若她那么擅长于“拐人”,到今天还会是小姑独处、孤家寡人吗?啧!
就在彩瑶不满地嘟起嘴巴时,噗噜噜的吵杂引擎声在虫鸣鸟叫的道路彼端响起,一辆姗姗来迟、十分老旧、排放一阵阵黑烟的乌贼客运车总算现身了。彩瑶立刻捉起她爱用了十年的帆布背包,从椅子上站起身,拚命地挥舞着双手。
慢吞吞的,车子稳稳地停靠在站前,车门嘎吱地敞开。
“请问一下,这辆车有没有到○○村?”对着车上穿着很“草根味”的驾驶阿伯,彩瑶拉开嗓门问道。
“○○村?有哇,你外地来的喔?去那里要找谁?”
“那边有一户姓孙的人家吗?”
“孙?噢噢,你是说那个‘山头孙’啊!厚,那你搭到○○派出所比较近,大概走四十多分钟就可以了,不然从○○村那边的话,再走到他们家可能要一个小时。”
四十分钟?一、一个小时彩瑶瞪大了眼睛。到底孙约麒的老家,是在怎样的深山野岭里面?青青菜菜、随随便便走个路都要花那么久的时间?吓死人了!
她该不会是跑错地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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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跳动、左摇右晃的不安定车身里受尽颠簸之苦半个钟头后,彩瑶终于从冷气故障的闷热客运中脱身。
“小姐,俺跟你讲的,你有没有记住啊?看到那栋红红围墙的房子没有?那个就是派出所啦!再从它旁边的那条路走进去,一路上有很多岔路,你都不要弯进去喔!一定要看到我说的那棵百年老榕树才可以向右转。啊你如果实在找不到,随便在路上找个人,问他‘山头孙’的家怎么走,大家都知道啦!甭担心!”
“好,谢谢你,阿伯。再见!”她挥挥手,目送客运车缓缓离开。
由于车上没有几个乘客,驾驶阿伯很自然地和彩瑶聊起天来,所以彩瑶也从阿伯的口中得知了许多有关“孙家”的事。
最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是,孙约麒的家族在地方上,竟是无人不知的“传奇”世家。不提别的,单是“山头孙”的昵称由来,便让彩瑶相当讶异。“山头”两字是指孙家拥有邻近好几甲地的山头,是这附近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因为放眼望去这个山头是孙家的、那个山头也是孙家的,所以大家就叫他们“山头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