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莫小姐,莫语涵。”温泉随口介绍,一面不着痕迹地推开她,“你怎么来了?采云。”
“我跟同学来台东玩,顺便来看你啰。”孙采云甜甜撒着娇,“人家好几个月不见泉哥哥了,很想你呢。”
“那你的同学呢?”
“他们住在台东的饭店。”
“你一个人来的?”
“嗯。”孙采云点头,热切地望他,“今晚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这--”温泉犹豫着,不觉瞥了莫语涵一眼。
她泠冷瞪他,“既然你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玉手扶住受伤的膝盖,强自站起身。
温泉连忙撑住她,“别这样,语涵。我刚不是说了吗?我会送你回去。”
“不用了,来来去去的多麻烦。”她推开他,拐着步履,踉跄前进。
温泉瞪视她窈窕的背影,脸色忽明忽暗,然后,他大踏步上前,猛然抱起她。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了莫语涵,也震惊了在两人身后观看的孙采云,四束眸光皆是不敢相信地凝定他。
而他燃亮怒火的瞳,只是深深锁住莫语涵,“为什么非这么倔强不可?”他低斥,“让自己身子难过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她说不出话来,第一次见他脸上出现类似怒气的神情。
“你如果坚持不肯等我取车,可以,我就这样抱你回去。”一面说,他一面迈开步履,朝大门口走去。
她惊呆了。“你、你、你疯了吗?被别人看到了还得了?”他不是说过小镇里流言总如电似火,能在转瞬间燎原吗?
“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唇角一勾,笑意却不及眉眼。
她一怔。不错,这么多年来,她是学会了不去在意别人在背后怎么评价她,可这并不表示,她能容许闲杂人等将她的名字和他扯在一起。
这太过分了!远远超过她能忍耐的极限。“你放开我,温泉。”她沉声警告。
他却只是漫不在乎地耸耸肩,前进的步履丝毫不停,甚至还更加快了一些。
她恨恨咬牙,“……好,算你赢了。”一字一句迸出唇间,“我等你取车来就是了。你放下我。”
“你真的愿意等我?”他一愕,低头确认。
她嘟起嘴。“说话算话。”
“那就好。”他放下她,望着她愤愤走回屋内的身影,不禁微微一笑。可只一会儿,浅淡的笑意便因肩臂之处传来的抽痛迅速敛去。
才不过抱了她一、两分钟而已啊!他的臂膀,真柔弱到连一个女人都撑不起来了吗?这样的手臂,别说是投球了,连保护她都无能为力,连抱抱她也不行……
可恶!他猛然重捶门墙一记。为什么?上天要残忍夺去他的臂膀?
这只手废了,就等于他的棒球生涯废了、等于宣告他再也没有追求她的资格、等于在他和她之间裂开了难以跨越的鸿沟啊!他再也得不到她了。
因为这只半残的手,他再也……得不到她了。某种他以为自己早遗忘的情绪忽地排山倒海袭来,他一时克制住,只能将紧握的拳头中送入嘴里,狠狠咬住。
要再怨天尤人了。这么多年来,是早学会了以微笑面对伤痛,以坦然面对挫折?没道理在这时屈服于内心的黑暗势力,没道理啊!一念及此,他甩甩头,大踏步前行。时近黄昏,朗朗天色点点暗去,正如他逐渐淡灭的瞳光……
第五章
她要立刻离开这里。
从温泉开车送她回旅馆后,这样的念头便一直在莫语涵脑海盘旋不去。
而隔天一早,当她站在窗前迎接晨曦,发现自己竟又是一夜辗转难眠后,她忽然再也无法忍受。
才短短两天--她来到这座小镇才两天,十多年来平静无痕的生活,便已遭他划开圈圈涟漪。她以为早已淡忘的过去,如今却像只猛兽在身后狂吠急追,教她愕然之余,只能措手不及。
她不愿想起他,不愿想起自己青春年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是在这里经历的,更不愿想起当年旁人眼中淡漠高傲的她,竟为一个多话的乡下少年动了心……
不!她不愿想起那样的不堪。
不定决心后,她开始收拾随身行李,动作迅速快捷,直到目光触及梳妆台上一叠凌非尘交付给她的文件时,才微微一顿。
那里头,有这次坚持不肯卖地的四户名单,她已拜访过其中三家,虽然最终的结果是落得一身脏乱狼狈,总算也了解了确实情况,达成凌非尘请托的任务。
可还有最后一家。她翻阅文件,停定在写着那户人家相关资料的那一页,阴晴不定的眸望着最上头的户长大名。
当初接到这份名单时,她曾想推辞这基于一时意气接下的请求,而现在,她又兴起了逃避的念头。
是逃避吗?她瞪着文件,唇角缓缓噙起自嘲。被业界称为“火玫瑰”,公认难缠尖利的女律师,竟也有想逃避一个人的时候?!
她绷紧身子,扬头望向镜中反照出一张容色苍白、眼皮下还浮着淡淡黑影的脸庞。
她看来仓皇无措、惊慌不安。莫语涵胃部一沉。那是谁?是她吗?一向自信从容的她,几曾脸上出现过这样的表情了?那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极力压下胸口漫开的惊愕,她继续收拾行李,穿衣理妆,然后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提着计算机下楼。
她略过了早餐,直接到柜台办理退房手续,不理会众人奇怪的表情,径自站定旅馆门口,等待镇长派来送她到机场的轿车。
“……这么早要走了吗?”熟悉的男性声嗓忽地在她身后扬起。
她一惊,转过难以置信的容颜--果然是温泉!她现今最不想见到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瞪他,强烈的眼神近乎责怪。
“我一直在等你。”相对于她的激愤,温泉显得平静,浅浅一笑,“我刚刚在那里吃早餐。”指了指旅馆餐厅。
“你……等我做什么?不必去上班吗?”
“今天礼拜六。”他眨眨眼,“而且我以为你会来找我。”
“我为什么要找你?”
“咦?”他扬眉,一副好惊讶的模样,“我难道不是你名单上最后一位吗?你一一拜访了其它三户人家,为什么独独漏了我?”
“你!”她咬牙,狠狠瞪他,“你忘了吗?我昨天去过你家了。”
“可你并没开口问我。”他顿了顿,微笑温暖和煦,“我一直在等你问我。”
他为什么要那样笑?这种笑法真可恶。她愤然,容颜却刻意装出一派冷静。“不必问了,我知道你不会肯卖。”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是个环保主义者。你热爱这里的一草一木,你以那条清澈的溪流为傲,你不会容许任何人来改变你从小生长的环境。你表面随和,实际上却是个守旧的老顽固!”最后一句根本是有意的讽刺。
可他却没生气,凝定她的眸忽然变得复杂而深刻。他深深望着她,直到破云而出的阳光,在他们脸上投下灿烂的光,直到她戴上墨镜躲避阳光与他的眼神。
“你认为我该改变吗?语涵。”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才开口。
她不语。
“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为了发展小镇的经济,答应卖地?”
她扬起头,藏在墨镜后的眸教人认不清神色。“聪明人都应该这么做。”
“那么做,真是聪明的吗?”他若有所思地问。
她一愣。好半晌,方定了定神,以律师的口吻回答:“只要你肯考虑,条件都好商量。或者你嫌价码不够高?如果是这样,我愿意向双城的吴先生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