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伴着她的人是他,看着她的人是他,牵住她手的人是他。
因为是他,她无须担心任何不愉快的肢体接触;因为是他,她甚至下意识期待起某种电光石火的交流……
在鼓声逐渐缓下来的时候,男男女女忽地松开了紧紧相连的手,慢慢退离火堆。他们一面唱歌,一面踩着欢快的舞步,寻找眼中的情人。
很快地,双双对对的青年男女寻到了彼此,手拉着手,四目相凝。
他同样找到了她。
在她还弄下清怎么回事时,他已牵住她双手,将她纳入自己怀中。
她气息微微、心跳颤动,凝睇着他的眸氤氲着水雾。
另一种舞蹈开始了,由沉浸于幸福中的新郎新娘领衔,跳起属于恋人的舞步。
在环顾周遭一圈后,她莫名仓皇,颤声唤他,“温泉,我们--”
他没说话,手指轻轻拂过她耳畔,替她收拢散乱的发络。他静静望着她,那眼神,深湛而沉邃,藏着某种诉不尽的意味。
她呼吸暂停。
然后,他忽然动了,牵着她的手,带领她加入情人的舞蹈。
天边的星子,在她眼中碎成一片一片,每回两人交握的手高高扬起时,她总觉得自己抓到了其中一片。
她抓到了星星,总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星星,她感觉,它们正安静地躺在她手心里,熨贴着她掌间纵横交错的命运纹路。
她是否,也因此改变了命运?她迷蒙地想,在一声声激昂热烈的鼓声里,在一次次与他眼神交会中,失了心、落了魂。
他的眼,不是总如阳光男孩一般灿烂调皮吗?可为什么现在凝住她的,却是令她无法把持的、属于男人的温沉深邃?
他,真的长大了。
现在的他,脸上不再只是洋溢青春年少的开朗率真,那微微镌刻在眼角的细纹,悄悄染上了岁月的风霜。
现在的他,眼底下再只有来自阳光赐予的光辉灿烂,那隐隐底蕴在最深处的,是某种幽微惆怅的暗芒。
他长大了,虽然还是那么爱说爱笑,虽然脾气仍旧温煦相暖,但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年少不知愁的孩子了。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想着,莫语涵的心一阵阵、一阵阵轻轻地拉扯,抽疼。
她不知道自己在痛些什么,只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凝望他的时候,在与他气息相接、呼吸交错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浓浓的惘然。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用眼神问他,而他,脸色一黯。
究竟怎么回事?
他敛下眸,忽地伸手揽过她颈项,在她前额轻轻印下一吻。
她身子一僵。
鼓声,也在此刻停了,新婚夫妇捧着一坛酿酒,一一为每位参加婚礼的嘉宾斟上一杯。
“干杯!”有人带头高喊。
“干杯!”众人跟着欢呼,一口仰尽杯中表达祝福的烈酒。
“你能喝吗?”见她也跟其它人一样一口喝尽,温泉不禁微微收拢了眉。
“放心吧,我酒量没那么差,这点酒还难不倒我。”
“这可是白酒,酒精浓度很高的。”
“我知道。”她豪气地甩了甩发,伸手又要了一杯来,“这没什么。我在PUB一口气喝三杯威士忌都没问题呢。”
“PUB?”他眉峰更加紧聚,“你经常去那种地方?”
“不行吗?”她一扯唇角,淡淡嘲讽,“你该不会以为会上PUB喝洒的单身女郎,一定都是想找一夜情的吧?”
“你是吗?”他静静地问。
“当然不是!”她愤然瞪他,“也许你不相信,但台北还是有那种不嗑摇头丸、不搞一夜情的PUB的。”
见她如此愤慨,他低低地笑了,“我相信。”
“嗄?”反倒是她一愣。
“我相信你,语涵。”他温柔地望她,“你也许放肆,却不胡涂。”
“你--”一股难言的滋味倏地梗在她胸臆,她呼吸凝滞,好半晌才稍稍顺畅,“放肆的人是你吧?”轻轻咬唇,“刚才那个吻是什么意思?”
“那个啊。”听她乍然提起,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庞。
那缓缓漫开他脸颊的,是红晕吗?她心跳地看着,玉颊也跟着发烧。“别、别告诉我那只是意外。”
“……是情不自禁。”他忽地哑声道。
她一颤,“什么?”
深湛的眸光重新落定她,“刚才我会那样,是因为情不自禁。”
她瞪着他,一动也不能动,宛如遭魔法冻住身子。“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吗?女人。”他顿了顿,伸手抚上额,长长地、颇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喜欢你啊。”
他喜欢她?怎么可能!心海宛如一阵狂风吹过,卷起千层浪。她直瞪着他,全身僵凝,仿佛连血流也冻住了。
那么,他之所以提出约会的条件,之所以苦心为她安排了这么一个别出心裁的周末,都是因为喜欢她?她不敢相信。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半晌,沙哑的嗓音方自她苍白的唇间吐落。
“十七岁那年。”他低声答。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给我一个理由!”她锐喊。
他望她,湛眸滚过光影。听闻一个男人表白后,还坚持追问原因的女人并不多,而她正是那少数当中的一位,也算奇葩了。
不愧是“火玫瑰”啊!他微微笑,淡淡温煦,也淡淡苦涩。
“好吧,如果你坚持想听的话。”他顿了顿,深深望她,“我想我会喜欢你,也许是因为你看起来总是对一切毫不在乎的样子吧。”
什么意思?她秀眉一蹙,“说清楚一点。”
“其实你……并不真的毫不在乎。”
秀眉更紧。
看来她还是不懂。温泉一声叹息,双手一扬,捧起她惊疑不定的容颜,“因为你,不是表面上的你。”他幽幽道。
“什么、意思?”仿佛终于领悟他想说些什么,她容色蓦地刷白。
“因为你渴望真正了解你的人。”
“胡说八道!”她惊斥。
“因为你其实不像表面那么冷淡。”
“你、你懂什么?”她的眼,抹上真正的惊慌。
“因为你用一身的刺来武装自己。”
“你、不要再说了……”
“因为你在刺伤别人时,同时也刺伤自己。”
“我要你别再说了!”她尖喊,倏地用力推开他,身子往后一退。
他却上前一步,再度拥住她双肩,深沉的眸燃起不顾一切的火苗。
“因为除了我妹,从来没有人能让我这么牵挂;因为我一直想忘了你,却又忘不了你;因为我不停告诉自己不许再打探你消息,却忍不住想那么做;因为我明知道不应该,却又想保护你、照顾你。”他倾诉着,一句比一句激动,一句比一句用情,包裹住她香肩的掌心如火钳,滚烫她细腻的肌肤。
她好想逃!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炙热,承受不起这样的表白。
“因为我……实在放不下你啊,语涵。”他唤她,声嗓那么沙哑,那么痛楚。
他凭什么这样唤她?凭什么这样扰动她情绪?凭什么在她平静了十多年的心海掀起狂风巨浪?凭什么?
“别再说了!”握在手中的酒杯落了,酒液洒了一地。她却浑然未觉,只是频频往后退,慌乱地挤过正激昂狂欢的人群,往安静的角落躲。
他是太激动了。因为这晚宴欢快淋漓的气氛,因为这热情的歌、热情的舞,因为这醇厚中暗藏着猛烈的酒--他一定是喝醉了,否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我们走吧。”眼看着他追上来的挺拔形影,她只觉双腿发软,“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