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才不是耍脾气!”她握紧拳头,下唇咬出白痕。“总之我跟他之间有许多问题,爸不了解。”
“你不是一直很崇拜他吗?”
“崇拜又怎样?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一点也不?”罗父蹙起眉。“你以前不是还常说,你听他的曲子听了百遍、千遍,这世上没有比你更了解他的人了?”
“那是我……太天真了。”罗恋辰别过头。
天真地把一颗心捧给他,天真地以为他一定会有所回应。
可她错了。并不是对一个人痴心便一定有回报的,并不是傻傻地为他实现他的梦想,他便会因而感动。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明知无望,还执着深爱着一个人。
她只是平凡的女人,也希望能被对方所爱,能享受两情相悦的缱绻。
她只是个……凡人啊!
“……放点音乐来听听吧。”
旁徨迷惘间,她听见父亲这么说道。
她没理会,只是怔怔倚着窗棂,任他拣了一张CD,打开音响。
不一会儿,清澈的琴音流泄,初始的旋律像一柱擎天瀑布,气势涛然,一下子震动了她的心。
好熟悉的音韵。她茫然眨眼,下意识在记忆库里搜寻。
待瀑布削薄了危危山壁,直冲入谷,化为细细呜咽的山涧时,她蓦地恍然大悟。
是那首曲子!
是当年引领她与白谨言相识的钢琴曲,那首他只谱了一半的曲子。
怎么会?怎么可能?
纤葱十指,紧紧抓附木头窗棂,指节因极度的使劲而泛白,蒙胧的眸瞪向音响,激动失神。
溪流、春泉、平湖、海涛、流云、落雨、飞雪,澄澈的琴音精准而动情地诠释了流水的各种姿态,正如感情的世界,千变万化。
这是……白谨言的琴声,不会错的。
她颤着呼吸,咬唇听着属于他的美丽琴声,一颗心怦然悸动,一下悬空,一下垂坠,无法安落。
为什么会是他的琴声?怎么可能是他的琴声?
他不能再弹琴了,不是吗?他早就失去“钢琴之手”了啊!
这里,还有这里,以他曾受伤的手,绝对表现不来这样的技巧,不可能!
可这明明是白谨言的钢琴曲,是他的风格,她知道,不会有错。
那么,他终于谱完这首曲子罗?为谁写的?又是谁能如此维妙维肖地弹出他的声音?
是谁?!
满腹疑问一如炸弹瞬间在她体内爆开,激起心海狂涛骇浪。
是谁弹出了他的声音?是谁让他谱出这首曲子?是谁?究竟是谁?
这首曲子该是属于她的啊,他的声音也该只有她能弹,为什么?!
莫名的狂躁攫住罗恋辰,她双腿一软,几乎是踉舱地往音响奔去,颤着手,取出扰乱她心神的CD。
除了制造光碟的厂商标志,上头什么也没写,没有曲名、没有作者,什么都没有。
她蓦地转向父亲。“这是谁的CD?是您买的吗?”
“不是买的。”她的震惊仿佛早在罗父意料当中,他相当冷静地解释,“是一位楚先生拿过来的。”
她一楞,“楚先生?”
“他说是白老师的朋友。”
白谨言的朋友?楚怀风?
“那他有没有说这是谁弹的?”她急促地问,“是谁能弹出这样的声音?”
“他没有说,只要我放给你听。”
“嗄?”
“他说,只要你多听几次,就会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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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听几次,就会懂了。
罗恋辰闭起眸,想起与楚怀风在电话里的对话。
“……那天,我把你的试听带拿给他听,整整一个晚上,他听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便忽然发疯了,把自己关在琴房里。整整两天两夜,他不吃、不睡,连水也不喝,终于谱完了这首曲子。”
“不吃?不睡?”
“对。然后他就大病了一场,在医院里足足吊了三天点滴。”
她腹部一沉,像遭人重击。“他干嘛、这样折腾自己?”
“一回到家,他马上坐到钢琴前开始弹,整整练了一个礼拜。”
“什么?”她大惊。“你是说这曲子是他弹的?”
“还会有谁?”
“可是他的手--”
“是他弹的。”
“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他明明不能弹了啊。”
回应她的,是深沉至极的嗓音。“你看了就知道了。”
罗恋辰震颤莫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怀风不肯告诉她,她也不敢继续追问,怕听到的,是无法承受的答案。
所以,她只好把自己关在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听这首曲子,这首听说叫做“那年我遇见你”的曲子。
愈听,心愈痛。
与他之间的回忆像泛黄的老照片,一幕一幕掠过脑海--
她叫计程车在大街小巷追他,他指导她弹琴时严厉又温和的神态;他每一回拉起她的手时,那直窜她骨髓的温暖颤栗;他为她跟别的男孩在一起而大发脾气;他耐心地诱哄要脾气的她;他吃冰淇淋时,那宛如咽下毒药的纠结表情;他看着她堆的雪人时,那阳光般灿烂爽朗的笑容;他吻她时,恍惚又激情的眼神;他抚摸她时,那仿佛呵护着极品陶瓷的模样……
她听着,想着,又哭又笑,难过的哭,喜悦的笑,像发了疯一样。
听听这首意境深远缠绵的曲子,听听他清明澄透的琴声。她怎么会认为他对自己毫不在乎?怎么会认为他无情?
弹琴的人怎么会无情?弹琴的人从来是最深情的啊!
为琴痴,更为情痴。
拉出躲在衣襟里的练坠,她颤颤地打开。
干燥的紫玫瑰花瓣,依旧沉静地躺在里头,仿佛待人唤醒。
忽地,一滴泪坠落,滋润了干燥的花瓣,那一瞬,花好似苏醒了,淡雅的紫竟美得动人心魂。
罗恋辰哭得更厉害了。
她怎么认为自己能忘了他?怎么以为自己可以不再想他?
若真想遗忘,又何必让这瓣淡紫一直贴着自己的胸房?真要遗忘,又何必如此舍不下他的心意?
于是,她不顾一切地奔来维也纳。
于是,她在曾与他堆雪人的门前徘徊。
于是,她拿着那片CD,仰望覆满皑皑白雪的门檐,却犹豫着不敢进去。
直到她听见屋里朦蒙胧胧传来琴音--
是他在弹琴吗?他又能弹琴了吗?
取出他坚持要她保留的钥匙,她悄悄开门走进,踯躅的步履在玄关停憩许久,才慢慢转进厅里。
琴声,更清晰了,每一个音符,都让她明丽的眸更泛红一分。
那不是他弹的琴,是她。
音响里正播放的,是她前两年出的那张莫札特钢琴专辑,温朗明快、却又带着淡淡忧愁的莫札特。
她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定激动的心绪,然后,开始寻找他的身影。
他在哪里呢?怎么屋内好像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正茫然间,厨房传来一阵声响,她一颤,直觉往角落一躲,靠在书柜后偷偷瞧他。
他左手捧着一小盒冰淇淋,慢慢走到靠近窗扉的餐桌旁坐下。
掀开盒盖,握住汤匙,他开始一口一口舀起冰淇淋,一面吃,一面望着窗外银白世界,脸上的神情惘然。
他仿佛在想什么,一直发着呆,然后在一次挖舀的动作时手肘一拐,不小心撞翻搁在桌上的一杯水。
他连忙放下汤匙,端正玻璃杯,接着抽出餐巾盒里几张纸,匆匆擦拭桌面。
罗恋辰瞪着他笨拙的动作。
泪雾,在眼眶里蒸融了,她咬住手背,拚命忍住意欲窜出口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