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停在天丰棋院的广场,她连声谢谢都没说,就又一古脑儿的奔跑进去。
“哥,拾翠今天怪怪的。”
张错将弟弟安放在轮椅上,交给了仆人,“我去看看。”
“你……你要的锉冰,我、我已经买回来了。”冯拾翠抹着人中上的汗珠,人还喘着。
方思咏从秋千上起身旋了过来,敛去嘴边的笑容,忽地双手一撒,成百上千的纸片像雪花似的凌空而降,洒了冯拾翠一脸一身,还落了一地。
“晚了,我捺不住等待,所以就一页一页的撕了下来。”她脸上全然没有丁点的愧色。
“你……”刷白了脸,冯拾翠瞪着那残破的碎片,不敢相信她爸爸漂洋过海寄来的礼物,已经被撕成了纸屑。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下回你再敢不听话,一定会有你好受的。”方思咏唇边漾着残忍的笑。
“你怎么可以不守信用……”甩下手中的锉冰,她咬着唇,强忍住泪花。
“哼,不过是一本破烂书,你哭什么?还敢跟我闹脾气!”方思咏气不过,狠狠的把她推倒在地,害她的手掌摩擦出血珠。
“你又在欺负人!”邵恩新顶着严肃的脸出现。
方思咏先是一愣,随即又气焰不减的抬起下颚,“随你怎么说,难道敢打我不成?”
“你实在太可恶了,我就打你怎样——”他抡起拳头,朝她挥拳。
冯拾翠赶紧拉住他,“不要,你别打她,你用力气逼她屈服,还不是跟她一样可恶……”她难过的掉着泪。
原想趁胜追击的赏她一巴掌,然而方思咏的目光在落向邵恩新身后的人影时,骄气全消,怯怯然的喊了声,“表哥……”
张错站在远远的角落,冷眼的看着榕树下的三人,一切对错他都了然于胸,然而他却没有吭声,只是远远站着冷眼旁观。
方思咏敛敛神色,赶紧匆匆跑离现场,没多久,张错也跟着转身离去。
“靠,阿错是白痴吗?只会站在一旁当哑巴,不会出面教训教训他那可恶的表妹。”邵恩新气得大骂他的无情,“有这种朋友,我真是倒八辈子的楣了。”
冯拾翠无言凝睇,蹲下身,拾着那一地的碎片。她不懂,为什么阿错哥哥这回不帮她了?
“别哭,以后我保护你。”他豪气万千的拍胸保证,帮她拾着碎纸。
邵恩新嘴上还不住的咒骂张错的无情与冷漠,他说什么也没想到,阿错竟然看看就走,实在叫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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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的春天,张错到日本参加围棋升段比赛,胜利理所当然。
归来那天,天丰棋院前都是欢迎庆贺的人,他们都等待张错带来比赛的心得,或是关于日本围棋界的丁点新闻。
冯拾翠矮小的身躯就躲在众人之中,不住的跳跃、引领期盼着。
“你安静一点,阿错三不五时就会到日本一趟,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干么那么兴奋?”邵恩新的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带点不以为然。
“没有啊!”她连忙收敛些。
冯拾翠仰头看看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恩新与阿错哥哥疏远了?好像就是那次方思咏的刁难后。
门口驶来黑色的轿车,张错从车上下来,大家莫不鼓掌欢迎他。
“大哥——”轮椅上的张士杰兴奋的挥着手。
张错提着行囊走下来,对着满满的人群一点欣喜的感受也没有,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围棋对他而言只是责任,甚或是寻求一种平静的方式,而不是做为众人喝采的工具。
然而这次不一样,人群中,有个呆呆笨笨的傻丫头正一上一下的跳跃着,他看见她了,虽然他外表保持着沉静,心却无端的发暖。
那天的晚餐前,天丰棋院难得的热络,大家纷纷缠着张错聆听这一次的升段比赛的情形,还拚命探问他是否亲见了哪位围棋高手。
“恩新,你在干什么,闷不吭声的,以前你不都抢第一个跟我大哥对弈一盘的吗?”张士杰不懂他为什么闪得远远的。
“不了,跟拾翠对弈更好玩。”他冷冷的站在角落,把玩着自己棋匣中的黑白子。
以前他可以容忍阿错的冷淡寡言,因为他以为那只是阿错不擅言语的表达,但是自从他目睹阿错看见拾翠被欺负却冷眼走开后,他不再容忍阿错这种不发一语的死样子,甚至是讨厌他这种冷漠的高傲。
“恩新,来一盘吧!”张错主动走向他,在他面前跪坐下来。
邵恩新只是一迳瞅着他,嘴边漾起嘲讽的笑,“怎么,在棋赛中捉对厮杀后的胜利你还尝不够,还要我来垫底充数?几段了?这一次你应该是五段了吧?”他笑得叫人发冷。
“恩新……”张士杰错愕的看着他。
张错双手搁在大腿上,依旧是不发一语的看着他。
“邵恩新,怎么,你怕输了我表哥?”方思咏显示着得意,“你早该怕了,反正你从来没赢过。”
她的笑容刺眼得让人作呕,张士杰厌烦的瞪了她一眼,“思咏表姊,现在还是春天,用不着你扇风点火的添暖。”
“张士杰,你窝里反啊!干么帮外人骂我——”
不理睬旁人的言语,张错迳自问:“我先,还是你先?”取过邵恩新面前的黑子,等着他的回答。
邵恩新看他脸上无所谓的模样,越看越生气,索性一脚踢翻了他面前桌子上的棋盘跟棋匣,上百颗的黑白棋哗啦啦的散落一地。
他一把揪扯起张错的衣领,逼他面对面,“我真讨厌你那种视而不见的态度,如果可以,我真想狠狠揍你一顿,让你的眼睛跟心都清醒过来。”
空气中陷入了凝肃,方才还热络的氛围,转瞬间沉入海底,化作一摊死水。
冯拾翠愉快的奔来,“吃饭了,大家!”却让现场的怪异气氛愣住了舌头。
“光会喊吃饭,你是猪还是牛?成天想吃。”方思咏训了她一句。
邵恩新把目光转向她,“少故作清高,有种你就一天都别吃饭,方大小姐。”
他锐利的目光让她气短了几分,“你——”拳头拧得死紧。
“怎么了?”冯拾翠呐呐的问。
“拾翠,我先回去了,明天再陪你下棋。”邵恩新转身离去,走前还揉揉她的头发,一派的宠溺状。
“恩新——”张士杰徒劳无功的喊。
“怎么了?”冯拾翠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怎么了、怎么了!你是白痴还是傻子,只会问怎么了,你自己没眼睛不会看啊!”方思咏推开她,趾高气扬的离开。
张错不怒反笑着,蹲下身,悠闲的收着散落的棋,“恩新不下,那谁要跟我下这盘棋?”
“哥……”张士杰益发困惑。
他不懂恩新怎么了,也不懂大哥为什么不怒也不吭,总之就是两个都怪啦!
棋院里一片的宁静,谁都没敢吭声,也没人有胆跟张错来上一盘,只是面面相觑,你推我诿的。
半晌,冯拾翠那矮小的身影走近他,带点犹豫,“阿错哥哥……我可以跟你下一盘棋吗?”
张错抬眸看着她,“就你来吧!看看你有没有进步些。”
她心虚得脸都红了。
没有,她没有进步,看来她对围棋真是一点天分也没有,不管阿错哥哥怎么指导、恩新怎么解说棋盘,她的程度还停留在粗浅的入门阶段,一点长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