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下,又道:“我就是不懂,他为西纥立下那么多战功,却因为战争失利就被处死,完全不问他过去的功劳,这惩处也太重了吧?”
“以当时的情势,他是非死不可。原因一,他握有兵权,随时能举兵篡位,是个严重的威胁。不过有个说法是,新皇帝没有实权,大权是落到先帝的一名妃子手里,她因为和这位尧军殿下有仇,于是箝制新皇帝,逼他下令处斩自己的哥哥。
“原因二,当时西纥流行瘟疫,能治病的铃女却被这位殿下带到前线,后来还害死她,全国百姓染病,死了大半,引发民乱,新皇帝子是把一切罪过推到他头上,民怨和王位隐忧一刀了结,干净利落。”
梁意画皱眉,不喜欢他纯分析的冷血语气,“这位铃女真的拥有能替人治病的异能吗?”
“每个时代、每个宗教都会塑造偶像,供人心寄托。就算她存在,应该也只是个被神化的平凡人。”傅珑树沉吟道:“不过,西纥国的宗教仪式非常多,这个被斩首的殿下据说还被诅咒,魂魄被封起来,永世不得超生,但是用来禁锢他的咒术——如果真有这种咒术,目前也没发现相关的器物或文件。”
也许该问问秀和?姬氏一族在这方面保存了很多文献,虽然西纥、东陵是海外岛国,和中原各国往来不多,也许会有纪录流传下来?
“但她既然是铃女,地位一定很崇高,没人能强迫她做什么吧?也许她是自愿跟着上前线,想帮忙医治染病或受伤的士兵……”
傅珑树却不赞同她的说法,“皇族的力量很大,不是她一个人能抵抗的。”
“但她死的时候,这位殿下不是陪在她身边吗?他还亲自护送她的遗体回京,独自替她守灵七夜,直到新皇帝下令把他抓进牢里。如果他问心有愧,怎么敢陪着她七个晚上?”
“那只是东陵的乡野传说,不确定是真的。”这次的展览被媒体报导出来,有些学者在电视节目中提到这些流传的故事,想必她也看了。
但他自小跟着父亲学习,若非经过严格考证的史实,不会断然采信。旁人这么说,他懒得理会,对她却是难得的和颜悦色,没有直言反驳。
“你所谓的咒术云云,不也是传说?”
他当场语塞,“呃,那只是顺口说出来,我不认为是真的。”
“如果他弟弟和那个先帝的妃子要他背负罪名,史书上当然不会留下对他有利的记载,也许,那些乡野传说才是事实的原貌,不是吗?”
傅珑树眸光深沉复杂,盯着她严肃的神情,“为什么坚持替他辩解?”
“我……”这回轮到梁意画语塞,困惑地思索片刻,才道:“我只是觉得,你说的版本虽然有史料根据,但太残酷了,我不喜欢。而且,一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守灵七天,我不认为他们之间只有利用或强迫的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
那副斜眸浅笑的模样,显然已料到她会将之归为男女之情,只等她说出来,就能小小调侃她几句。
梁意画可不会被个高中男生撂倒,从容微笑道:“刚才还在看言情小说的你,难道想不到会是什么关系?”
两人交手的第一回合,傅珑树败阵,俊颜薄薄染红,“我只是随手拿起来看看而已。”被她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他想扳回一城,“何况,根据记载,这位圣女服侍天神,清心寡欲,不会有凡人的情爱。”
“就算她曾经是神,在凡间的她毕竟是个人,有血有肉,会哭会笑,怎会没有人的感情?也许她只是碍于身分,说不出口;也许他们直到死去,都只能遥遥相望,不敢接近彼此……”
梁意画眸光飘远,遥想数百年之前,这对不幸的人儿处于战乱中,会是怎样的艰苦与无奈?
“总之,你就是想要一个风花雪月的解释。”他虽有几分佩服,嘴上还是不肯屈服。平时只觉她性子平淡随和,今天倒是出乎他意料的伶牙俐齿,他沉黑的眸添了抹深思,欣赏她这份优雅气质之外的慧黠——令他心动的慧黠。
“对,我就是喜欢缠绵悱恻的男女情爱,不要什么王位斗争、兄弟阋墙,把人一个一个斗垮的宫廷大惨剧。”她俏皮地眨眼,“等你再长大一点,有这方面的经验以后,就能理解我为什么这么解读。”
“我不是小孩。”傅珑树脸色一沉,不喜欢她的口气,像大姊姊对待弟弟,仿佛他们不处于同一水平,她永远不会视他为……男女情爱中的那个“男”。
呃,犯了他的忌讳吗?梁意画歉然微笑,“抱歉,你年纪比我小,我很自然就把你当弟弟看待。”注意到桌上有张画满十来个相似图样的纸,图样很眼熟,她问:“这是什么?”
他忍住不悦,淡淡解释道:“铃女的标记。每一代铃女身上都会有个菱形胎记,一角有水滴形状,正好和西纥用于祭典的铃相似,才会被称为铃女。每个铃女的胎记形状都会被记录下来,细节稍有不同,大致上还是一样的。”
“我也有这样的胎记耶!”梁意画惊讶,一面拉低毛衣后领,“就在脖子后面,靠近肩膀的地方……”
“怎么可能?”未免太巧了吧?
傅珑树不信,凑近端详,果然见到她颈后的雪白肌肤上印着淡淡紫痕,几乎和纸上的图形一模一样。
“很像吧?”感觉到他按住毛衣后领,她松了手,转而拿起图样仔细研究。“跟纸上的差水多,也是菱形,还有个像水滴的小点。”
她觉得有趣地笑了,“这么说,我也是铃女啰——”他温热的指按住她肌肤,她的心突地一跳。
“只是巧合罢了。”他口吻淡然。她柔软的肌肤像是自有生命般,吸住他手指,拇指自然地细细描绘胎记的形状。
梁意画心跳漏了好几拍,“那就算了……”她竟然被高中生吃豆腐?想要退开,突觉他手指伸入发间,绾住的几缙发丝瞬间披泻至腰际,她倒抽口气。
“你的发簪松了。”他低哑道,更深入她发问,直视着她泛起醉人晕红的容颜。“我帮你弄好。”
又是前几天见过的眼神,小心地、试探地盯着她,像一潭深沉的湖,吸引人坠入迷离,扶在她脑后的指掌细腻按抚,暧昧如调情。她心跳失速,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在心底震荡,仿佛在很久之前,也有人这么温柔深情地待她。
他靠近了些,似乎要帮她整理发簪,脸颊几乎要碰到她的,温热的呼息拂过她的睑,带来异样的麻痒感,他的唇与她只差短短一厘,她却完全没想要闪避……
“哥!”趁休息空档溜上楼的傅萤筠冲入书房,见到书桌后状甚亲昵的两人,简直气炸了,冲过来就猛拉梁意画,“你这女人!我妈叫你来送点心,不是叫你来勾引我哥!”
梁意画被扯下椅子,额角擦过桌沿的铁尺,被打出一道血痕。
傅珑树连忙护住她,怒斥:“筠筠!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这句话应该问她吧?!是她不要脸!也不想想自己几岁了,竟然勾引高中生——”手腕猛地被哥哥抓住,强大的力道教傅萤筠痛入骨髓,惊骇地看着哥哥迥异于平日的严厉脸色。
“向梁小姐道歉。”妹妹无礼的举动让傅珑树胸口涨满怒火,见梁意画按住额头伤口,他怒火更炽,浑不觉自己快捏断妹妹的手腕。“立刻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