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下一页,是一位年约十岁的男孩在光秃秃的灰色石漠上放牧着黑白相间的山羊群,男孩的脸上露出一种超乎年龄的老成和身负重任的坚决,正试着将一、两只脱队的山羊赶回队伍。
接下来的照片有持着冲锋枪的十来岁少年、正在纺织的害羞回教少妇、衣衫褴褛且赤着脚丫子拿罐头当足球踢的几个小男生、在壮观华丽的清真寺前方因乞讨到零钱露齿而笑的小女孩……
每一张照片都有着鲜明的色彩,没有任何耸动而血腥的画面,但它们却仿佛蕴藏着一种淡薄却深沉的严肃。沈千渝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平息内心所受到的冲击。
那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照片中大部分的人物都面露笑容,却只让她感到一股想哭的欲望。
“令人印象深刻的相片,对不对?”裴若津带着咖啡和甜点回来,仿佛她的反应在预料之中。
“照片旁边都没有批注,你知道他是在哪里拍的吗?”
他耸了耸肩。“我想罗汛认为那并不重要,不过我猜大部分的作品,是他之前在北非跟随着巴勃族人四处迁徒的时候所拍摄的。”
“我从来没想过他拍摄的是这样的主题……”她低着头继续翻阅摄影集,心中千头万绪。
每一次面对罗汛,他总有办法让她的脑袋变成浆糊,事后她只会认为他很狡猾外加欠修理,却从来没想过他有这么严肃的一面。
他还有多少面是她所不知道的?
“我不清楚他的作品是否有很高的艺术价值。”裴若津在她对面坐下。“但我知道他是用‘心’在观看。事实上,摄影是他少数认真看待的事情之一,只要他愿意,他的敏锐度比任何人都高。”
她合上书本,边喝着咖啡边咀嚼他的话,然后了解他说的是实情。
仔细一想,罗汛似乎很能了解她的所有弱点,而且相当擅长对症下药。
“你认识罗汛很久了?”她脱口问道。
“嗯,打从我们脸上都还冒着青春痘的时候就认识了。”裴若津微微一笑。
沈千渝发现她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皮肤完美无瑕的大帅哥曾经长过青春痘。
她迟疑了片刻,然后开门见山地问:“所以你很了解他?”
“大多数的时候我都可以揣测他的想法。”他直直地看着她。“你认为他很难懂?”这个问题听起来较像是肯定句。
一我根本就无法辨别他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又只是在瞎扯。”她并末意识到自己听起来有多懊恼。
裴若津若有所思地又端详了她一会儿。他不能否认自己起初对老友的眼光不以为然,但就近观察之后,他发现这位不太出色的小姐拥有一种毫不矫饰的清新气质,显然罗汛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她很纯、很透明,他几乎要为自己如此轻易地看穿她感到罪恶。
“罗汛跟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凤眸中除了了然之外,还多了几分有趣。
“他说--”她及时打住,突然觉得这样向一位几乎全然陌生的人吐露隐私有些不妥,于是决定改变方1《。“他是不是常对女人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裴若津几乎失笑,这个女孩肯定需要加强拐弯抹角的说话技巧。
“他那张嘴很能瞎掰,绝对能把一位一百公斤的女士哄到她相信自己如果开始节食,会因为营养不良而进医院。”见到她的脸在瞬间垮下,他接着补充:“不过他从来不会蓄意去伤害人。”
两道淡淡的眉毛拢在一起,她似乎正在考虑他的话。
“让我这么说吧……罗汛基本上是个很懒的人……”
“那我倒一点也不怀疑。”她低声嘀咕着。
“我的意思是,对于他不戚兴趣的事,他根本就不会多费精神去关心。而使他感兴趣的事……或人……”他别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相当少。”
“噢。”她点头表示理解,实际上却又不完全懂。“照你这么说,我还应该为他喜欢欺负我感到荣幸?”
裴若津轻笑一声,他愈来愈喜欢她了。
“他做事向来不按规炬来,有时甚至有点任性,但如果他对你吐露过感情……”他敛起笑容,认真地注视她。“不要怀疑他的真心。”
“可是他说话总是那么不正经!”她不平地反驳,完全忘了先前要维护隐私的决定。“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摇摇头,语气十分笃定。“罗汛不会拿感情开玩笑。”
她沉默不语,本能让她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而在她内心深处也有一道声音呼应着他的话。
她抬头望着他。这个男人有一双漂亮却温和的眼睛,英俊的外表不但不显得轻佻浮华,反而散发着一种优雅而可亲的气质,像冬日的阳光般令人感到舒服。
唉……为什么罗汛就不能像他那样温文儒雅?为什么她要爱上一个玩世不恭、以捉弄人为乐--
内心独白赫然中断,她不自觉地咬住下唇,突如其来的顿悟无法避免地引起一阵惊慌。
她爱上罗汛了。
“你还好吧?”裴若津关切地看着那张神情变得非常古怪的心形脸蛋。
她摇头,同时深吸了一口气,纷乱的心绪在短短的一瞬间豁然开朗,紧拧的眉峰也随着舒展开来。
她爱上他了,她再度对自己承认。这一次,不再惶恐。
一股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冲动在腹中油然而生,罗汛与她心目中理想人选的差距在此时也显得微不足道。
她要去找罗汛,并告诉他。
“谢谢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我有事要先走。”她从座位站了起来,拿出皮包打算付钱。
“下一次。”裴若津做了个阻止她的手势,口吻坚定而不容拒绝。
“谢谢。”她绽露一个真诚的笑容。“我要回去找罗汛。”
“改天我希望你们两个一起过来。”他回她一个鼓劻的笑。“到时我再狠狠地敲他一笔。”
沈千渝带着一种全新的感受和一朵傻笑走出咖啡店,忽然很能体会为何家人会抛弃理性而选择感性。
这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感觉真的很棒。
她要罗汛,就算他没有一项符合她原先所订的好男人标准,她也不在乎。
她心不在焉地走在街上,只想着要早点找到他,急切匆忙的脚步使她几乎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两个人。
“对不--”她及时闪过,抬头时一句道歉卡在喉咙。“俊杰!”
“千渝……”在讶异之余,曾俊杰也显得相当不自在。“我……我没想到会遇到你。”
这时她发现他不是独自一人,一位姿色、身材都不差的年轻女人正站在一旁,她忍不住地多看了她一眼。
曾俊杰显然为那纯粹的好奇作了另一种诠释,他急忙说:“我……我跟一位同事正要去用晚餐。”
沈千渝愣了半晌后,才领悟出这位年轻女人的身分。原来在短短的数天内,他已经有了新的对象,亏他几日前还将话说得那么好听,什么“暂时分开”、“再加考虑’云云……。
令人意外的是,除了一点尴尬之外,她发现自己既不嫉妒也不生气。
“俊杰,我很想跟你多聊一会儿,”她尽量礼貌地说:“可是我正在赶时间。”她边说边走开,没瞧见他朝女伴打了个手势。
“千渝。”他赶上她,令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可是我也有我的苦--”
“没关系的,你不必向我解释……”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他这么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