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相信。
“后来,我转去财务部,学切传票,跑银行,有一次漏轧了一张重要的支票,还被我老哥骂到臭头。”
他被他哥骂?她心发酸。
“在行销企划部的时候,我曾经为了一份企划案,重写好几次,到后来几乎都要对自己失去信心。我想,我可能真的不是工作的料,这家族事业还是交给我老哥好了,我一点才能也没有,只会搞垮公司。我那时一直想放弃。”说到这儿,他忽然停顿下来,对她苦笑。
她胸口发闷。“然后呢?”
“我晚上作梦,梦见了你。”他幽幽说:“醒来以后,我就决定继续做下去了。”
因为他又想起了她那天说的话吧?
她咬牙,心好痛。“我那些话……真让你那么难受?”
他淡淡一笑,那笑,有些伤,有些痛,更有浓浓自嘲。
她忽地愧悔。“对不起,我其实不是那样想的,我真的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想赶我走,对吗?”他了然地接口。
她不语,脸色苍白。
“没关系的,蔻蔻。我现在明白了,我知道你那时候是为我好。如果不是你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可能到现在还浑浑噩噩过日子。”他对她微笑。
那云淡风轻的笑容让罗语蔻更加难过。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勇敢地直视他。
“其实我那时候会那么讲,并不是为了骂醒你。”
“嗄?”他一愣。
“我只是……我太害怕了。”她痛楚地闭了闭眸,承认自己的脆弱。“所以宁愿你……早点离开我。”
“为什么害怕?”他不解。
“因为我怕你留在我身边愈久,我就会愈依赖你,愈放不开你。”她轻声解释,语音沙哑。“长痛不如短痛,我宁愿你早点走。”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他讶然,没想到她心里原来藏着这样的想法。“依赖一个人对你而言真的这么困难吗?”
她不说话,只是忧伤地看着他。忧伤,也无助。
他心一紧。“蔻蔻?”
“……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
第十章
“下午那个男人,叫汪以允,他其实是我前男友。”罗语蔻幽幽道。
“我猜到了。”顾安凯点头。
“我跟以允是在大学认识的,他是我学长,大我一届。那时候我们两个参加同一个社团,又读同一系,可以说是天天见面。”
“日久生情吗?”
“算是吧。总之我们感情变得非常好,也都认识彼此的父母,还偷偷约好等他出国念完硕士回来就结婚。”
“这么急着想把你绑住?”他似笑非笑。“这小子大概怕你变心吧。”
她摇头,神情因回忆变得迷蒙。“他出国后,我们还是天天通e-mail,也常打电话。他有时候会提起同班一个女生,她是某大老板的千金,脾气很大,班上同学都受不了她。”她顿了顿,唇角扬起半自嘲的苦笑。“每次提起那个大小姐,他从来没有一句好话,所以我从来没想到,他其实一直背着我跟那个大小姐交往。”
他就知道那小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顾安凯皱眉。
“……我毕业后不久,就进了一家科技公司工作。每次想安排假期去找他,他都会找借口说他忙着准备考试,没空陪我,要我别去。我只好一直等,希望他哪天回台湾来看我。”
“这小子不是人!”顾安凯气愤斥道,再也顾不得风度。
他望向罗语蔻,她表情阴暗,幽邃的眼底,好像还沉着某种极度伤痛。
他心一扯。难道她还爱着那负心汉吗?
“……那天,事情发生了。”她低声道,嗓声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霎时有种不祥预感。“什么事?”
罗语蔻没回答,径自失神地继续:“那天晚上,我跟大学同学聚会,唱KTV到半夜才回家,一进门,就发现事情不对劲。屋里黑漆漆的,一盏灯也没有,我打开灯,发现家里乱成一团,我慌了起来,喊我爸妈,结果却发现──”她猛然一顿,像陷入梦魇似的,脸色发白,双眼无神,身子微微颤栗。
究竟怎么了?他心慌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好凉啊!
“蔻蔻!”他焦急地唤,摩挲着她柔软的掌心,试图给她一些温暖。
她微笑望他,眼角却静静坠落一颗泪。
“他们死了。一个倒在房里,一个在客厅,被人拿刀……杀死了。”说到这儿,她再也忍不住哽咽。
他紧紧握她的手。“怎么会这样?”
“警察调查过后,发现我爸借了一个朋友钱,那人想赖帐,跟我爸起了争执,两个人就扭打起来,那人索性拿刀把我爸杀了。我妈……刚好回家,也躲不过厄运。”她哽咽说道,眼泪纷纷,如流星飞坠。“一夕之间,我同时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人。我不能接受这事实,一个人躲起来哭了好几天,我打电话给以允,哭着说想过去找他,他还是说他很忙,没空陪我。”
该死的烂人!顾安凯眼神倏地森冷。等着瞧吧,他绝不让他好过!
“……后来公司想要在美国成立分公司,我老板问我要不要跟他去,我马上点头答应。我想我到了圣荷西,离柏克莱大学就很近,到时候就可以常常跟他见面了。就算他没空陪我玩,能跟他吃顿饭也好。我好开心,一到美国就去找他。”她涩涩说道,想起当初那股傻劲,至今仍觉得懊恼。
“我到他租屋的地方按门铃,开门的,却是一个女生。她好凶,问我是谁,我说是他的女朋友,她打了我一巴掌。”
“什么?!”顾安凯不敢相信。“她真的打了你?”他一字一句,拚命忍住想砍人的冲动。
罗语蔻没注意到他的激动,哑着嗓音,继续说故事。
“她问以允,要选她还是选我?以允二话不说,要我以后别再去烦他,他说他们俩一毕业就要回台湾结婚,希望我祝福他。”她唇角一牵,苦涩不堪。
顾安凯咬牙,全身紧绷。
“我整个人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圣荷西的,只知道当我走进那间新租来的公寓,我就决定,以后都是我一个人了。”
以后,都是她一个人了。
顾安凯震动,想起借住在她家的那段日子。
记得他那时曾问她,一个人住不觉得寂寞吗?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淡淡地、轻轻地笑。那时候的他,并不了解那笑的意义,现在,他终于懂了。
寂寞也好,孤独也好,她早已看透,也习惯了。
她并不奢求别人的陪伴,甚至害怕那样的陪伴。
这傻女人!傻透了呵……
“你懂吗?安凯,我不要依赖任何人,我要靠自己站起来。”她伤痛地望他,泪眼迷蒙。“我不要爱人,每个人都会离我而去,最后我还是只能一个人。”
最后,她还是只能一个人。
顾安凯心痛地听着她的告白。
“那天你离开的时候,我其实很难过的,我整个晚上一直哭,一直哭──”她停下来,展袖抹去眼泪。怎么她现在也一直哭呢?
“傻女孩。”顾安凯深深叹气,展臂将她轻颤的身躯拥入怀里。他拍着她,像拍着一个因恶梦而哭醒的小女孩。“别哭了,我在这里啊,别哭了。”
她掩面,还是嘤嘤啜泣。
“别再哭了,宝贝。”他拿开她的手,心疼地望她。“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哭,我整个人浑身不对劲,都要跟着哭了。”说着,他捏起自己的鼻子,将它皱成一团。“你看看,是不是都红了?很丑对不对?像不像圣诞麋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