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还说没有。”高曼玲一皱眉,伸手摸他的额头试温。
高曼玲穿着一袭宽松的手染服饰,长发绾在脑后,用一根发簪固定住,看起来相当典雅。无疑的,她是美丽的,虽已快五十岁,但岁月并未在她脸上刻下无情的痕迹,反为她添了一抹成熟的风韵。
高令晖将脸抹净,仍是摇头道:“我没生病,只是有一点过敏。”昨天早上棠春送他的那盆花被他顺手带回房里,忘了将它交给家里的园丁老张,搁在他房里一夜,一早醒来,鼻腔气管就有些不舒服。
待会儿一定要记得将那盆花拿到院子里才行。
捏捏鼻子,端起桌上的热牛奶喝了一口,他问:“爸呢?”
高曼玲替儿子盛了碗粥。他们家的早餐一向是“中西合璧”,清粥小菜加牛奶面包。
“他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叫他在床上多躺一下。”她柔声地道,淡淡的语调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要不要请杨医生过来看一下?”杨医生是他们家的家庭医师。
“不用了,我今早量过他的血压,还满正常的。”
高令晖沉默地接过母亲盛来的粥。“那……阿晋没回来,爸有说什么吗?”
昨天是祖苍柏的生日,买了一个大蛋糕准备一家人一起庆祝,没截到阿晋的人,原本还期望他会赶回来,没想到等了许久,等到厨子特地准备一桌满满的好菜都凉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爸虽然没说什么,大家也都尽量欢欢喜喜的为他庆生,但是他知道,阿晋没有回来还是伤了老人家的心。因为他是那么的期盼……尽管这个期盼已经长达十多年,他们父子的心结却还是化不开。这心结,从他开始叫祖苍柏“爸爸”的那一天起便结下了。
高曼玲摇摇头。“他哪会说什么呢,只是那么久没见到晋人,说不想念……”
心知肚明的事实大家心底都有谱,也就不必多说什么了。
“虽然我知道这其实不能算是我的错,但是偶尔我还是会想,如果你没嫁进祖家来,事情会不会不必演变到这种地步?”
他知道母亲是因为爱才嫁给断弦的祖苍柏。他的父亲很早就过世,小时候他常常因为没有父亲而被同侪欺负,他甚至不大记得自己父亲的脸孔,所以当祖苍柏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鼓励母亲接受这份中年之爱,他希望母亲幸福,而不是一个人寂寞的生活。
追求幸福并没有错,他一直这样认为。
“令晖……”
高令晖笑了笑。“妈,别担心,我不是在后悔把你交到现任爸爸的手里,你们都这么好,没道理一直寂寞下去,需要调整的是阿晋的心态。”
“晋人很好。”高曼玲衷心道。
“我知道阿晋好,但是都这么多年了,也早该解开心结了。我唯一不谅解的就是他这一点,他让所有人因他一个人而不开心。”
“唉……”她悠悠叹了口气。“别说了,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记不记得以前妈跟你说的?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并不是一再修正就能皆大欢喜,我想晋人总有一天会想通的。别怪他,当然也不必怪你自己,知道吗?”
“我没怪他,你别担心。”高令晖笑道。母亲就怕他们兄弟阋墙。
她是一位小学教师,虽已达退休年龄,但热爱教学的她仍在学校里服务。
高令晖突然想起一件事,“妈,你不是说想退休后陪爸到处走走吗?”
“是啊,只不过还不是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高令晖问。
高曼玲看了他一眼。“再等一两年吧,我想把手里这班学生带到毕业。”
这班学生从国小一年级一直带上来,下了相当多的心力,感情最深厚。现在他们已经五年级了,干脆她就带到毕业,也算是为自己二十多年来的教职生涯划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喔。”高令晖点头,闭嘴喝粥。
高曼玲悄悄打量着已经生得英俊挺拔的儿子,不禁道:“令晖呀,难得放假,你怎么老待在家里,不出去走走呢?”
“就是难得放假,才要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啊。”爸身体不好,公司阿晋不接,全部的重担都压在他肩上,他的时间都送给公司了,只有假日能偷偷喘息一下,所以也懒得出去,宁愿待在家中休息。
“可是你除了公司,就只在家里走动,妈担心——”
“放心,我身体好得很,不会因为少出去走走就闷坏了。”
儿子误会了她的意思。她想了想,换个较直接的方式问:
“令晖呀,妈是想问你,你也不小了,不知道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子,能不能带回来给妈看看?”虽然是有过几通女人打到家里来找他的电话,但好象都不是他的女友,她很担心儿子天天忙着工作,忘了男人其实也需要爱情的滋润。
高令晖抬起头。“心仪的女孩子?”
见儿子失神了下,她有点紧张地问:“怎么样?有没有?”
见母亲着急的模样,他不禁失笑,手肘撑在桌上。“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看他认真地偏着头想,是因为心里有人吗?
“如果说没有,你可不能要我相亲喔。”他最怕这样了。
她不给保证。“有缘千里来相逢,相亲也是个认识女孩的好管道啊。”
不知怎的,高令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甜美的笑颜。他摇了摇头。只不过见她三次面,印象偏生这么深刻,硬是将其他模模糊糊的女性面貌给挤开。
会是因为妈说的这个原因吗?他认真地思考着。
看着母亲期盼的神色,他缓缓开口:“算是有个人吧。”
算是?这是什么奇怪的回答?
第五章
星期天的傍晚,祖宅的围墙外,一名神色落拓的男子蹲在墙边,背靠着墙,抬头望着蓝蓝的天空,脚边有一堆烟蒂。
今日多云。
他蹲靠着,朝天空的方向吞云吐雾,下巴有新生的胡渣,指间还有一根抽到一半的香烟。
明明不想来,脚却像有自己意志般,不知不觉,他就来了这里。
昨天晚上没回去,他们一定很不谅解他吧!不过那也无妨。
许久,抽完手上的烟,他伸手到胸前的口袋想再掏一根烟出来,却只掏出一个空烟盒。他拧起眉,将空盒放回口袋里,站起来拍拍屁股,打算走人。
祖家的厨子阿顺嫂刚从黄昏市场买菜回来,与低头走过的男人擦身而过。
她顿了顿脚步,回头看着男人的背影,不禁大叫:“阿晋少爷,回来了奈不进去?”她奔跑过去,一手提着菜篮,一手拉住男人插在裤袋里的手臂,生怕一松手就被他跑了似的。
祖晋人抬起头来,回首看向妇人,笑道:“顺嫂,真巧啊。”真糟,给人捉到了。
阿顺嫂也暗叫好加在,要是没给她看到,少爷恐怕又要溜走了。
“阿晋少爷,既然都回来了就进去嘛,大家都粉想你哪。”她操着不算标准的台湾国语道。
“不了,我还有事,要走了。”怕把老人家弄脱臼,他轻轻摆脱阿顺嫂的手。“不要说我有回来过喔。”
“啊,啊……阿晋少爷,麦走啦,先生和太太拢不在,你就进去坐坐嘛。”她丢下菜篮,两只手紧捉住祖晋人,不让他走。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大声喊叫,让屋里的人出来帮忙拉人。
“他们不在?是上哪去了?”他问。
“啊就先生下午血压太高,太太陪他去医院检查。”阿顺嫂拉大嗓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