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伯恩静静聆听,脸上保持笑容。
“家声比晓虹大三个月,见到没有妈妈的他,让我想到了晓虹,我一直尽力照顾他,虽然他跟我不是很亲,但我尽量努力……”她抬起头来,含泪凝视着他,“过去我学不会的,现在慢慢学会了。”
他也凝视着她,在她逐渐展现光采的眼眸里,看到了从没见过的成熟。
“燕玲,看到你幸福,我很开心。”他由衷地说。
“谢谢。”
千言万语,岂能以谢谢两个字来表达?或许,“后悔”更足以说明她的心情吧。
她记得分别的那夜,她吞了安眠药又割腕,幸亏伤口浅,没造成什么大碍,但却足足昏睡了一个星期,知道他车祸受伤,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她发狂地想跑去医院找人,但父母和哥哥们拉住她,告诉他债权人就等在病房,去了麻烦就大了;还说康家兄弟正准备跑路,不赶快跟他离婚的话,恐怕连她和娘家都会遭殃。
她害怕、无助、惶恐、忧愁、焦虑,哭泣……最后选择躲在家里,让哥哥全权处理离婚的事。
过了很久以后,她才恍然大悟,他们骗了她。
也是过了很久,她才走出忧郁症。她到台中找他,却发现自己只会靠他引领方向,根本找不到他曾经带她去过的阿姨家,更遑论问出他的住处了。
她站在马路边放声大哭,想他、想晓虹,哭到声嘶力竭。
她甚至不知道他伤势之重,她一直以为他的“无能”只是下半身瘫痪,没想到竟是全身瘫痪!当她听到缘山居的老板娘在说他的伤势时,她整个人都呆掉了。
这些事情,没必要告诉他了。是年轻无知也好、是软弱无能也罢,父母兄长以为是疼她、护她,却让她永远失去一个学习爱与成长的机会。
不是命运摆弄,而是她不懂得掌握命运,但现在,她懂了。
“我想跟晓虹说话,好吗?”
“那我叫晓虹。”康伯恩也从沉思中醒来。“晓虹,晓虹,下来见妈妈!”
楼上有些声音,但却不像平常一听到叫声,晓虹就会咚咚咚地跑下楼来。
“晓虹,爸爸在叫你哪,快下来!”康伯恩又喊。
“大哥!”沈佩瑜走下楼梯,又回头看看楼上,“晓虹她……有点别扭。”
王燕玲不安地望向康伯恩,他点头说:“你上去看看她吧。”
她走上阶梯两步,蓦然停下脚步,因为她听到小女孩的哭声。
“啊,大嫂,我先上去看看。”沈佩瑜歉然地说:“晓虹可能不太适应,我跟她说一下,她会理解的。”
王燕玲握住楼梯扶手,抿了抿唇,望向二楼楼梯口。
“晓虹,我是妈妈……”她声音已哽咽,“妈妈不是不要你,妈妈一直很想你,可是……”
再多的解释也是枉然,离开孩子的是她、没有尽到母亲责任的也是她,她连“妈妈”两个字都说得很心虚,又怎能期望孩子一下子就接受她?
“晓虹,我写信给你,好不好?”
没有回应。
“我临时见到你,没准备什么礼物,这里一个红包给你买文具。”
还是没有回应。沈佩瑜再度下楼,“大嫂,对不起……”
“没关系,需要一些时间吧。”王燕玲将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她,勉强笑道:“请转交给晓虹。”
“大嫂,你放心,我了解你的心情,今晚我会好好劝劝晓虹的。”
“多谢你,我回去了。”
王燕玲走下楼梯,来到康伯恩面前,彼此眼神接触,却是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她面露微笑地说:“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亦微笑回道:“你也是。”
她一步步走出小砖房,身体好像轻飘飘的,踏不着实地。
直到她碰上矮篱,这才如梦初醒,拾眼望向星空,身子晃了晃,几欲跌倒。
“抱歉,没吓到你吧?”柯如茵出现在她身边,轻轻扶住她。“我是缘山居的那个小妹,你还好吗?”
“谢谢。请问,怎么回去?”她神智清楚些了。
“我带你回去。”
“待会儿我想喝点热的东西,方便吗?”
“没问题,我调一杯熏衣草奶茶给你喝,你会睡得舒服些。”
星星一闪一闪的,夜风吹过山谷,轻轻地、柔柔地,抚平了所有混乱的心……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翌日早晨,阳光为百花披上一层柔和金衣,冠羽画眉高唱悠扬的“吐米啾--”,花园里出现大小三个人影。
陈家声蹲在花圃边,摘下一片薄荷叶子,放在嘴里嚼了嚼。
“就跟吃薄荷糖一样嘛,原来它长这个样子啊!”他又采下一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塑胶夹里。
康伯恩移动轮椅向前,继续笑着解说:“那边是鼠尾草,如茵拿来做熏鲑鱼,风味很特别,你也可以叫你爸爸试试这道菜。”
“你是爸爸的情敌,我才不听你的话。”
“情敌?!”康伯恩失声大笑,“你人小鬼大喔,智山,你们有得拼了。”
“哼!”柯智山站在轮椅边,心里很清楚,他就是要跟陈家声拼。
昨晚他熬夜画出人物关系图,赫然发现陈家声和康晓虹没有血缘关系,他又跑去问半夜不睡觉的姊姊,姊姊竟然没敲他,还给他一个相同的答案。
他吓死了!所以他一早便过来紧迫盯人,他绝不能让陈家声接近康晓虹。
“陈家声,以后康晓虹去你家玩,我也要去!”
“你来就来,但不准你动我的昆虫标本。”
“不稀奇,我的标本比你还多,随便在花园一抓都是虫!”
“智山,家声,你们要当好朋友喔。”康伯恩觉得很好笑,虽是两个同年纪的小男孩,却是一个超龄老成、一个稚气天真。
“哥哥,我们要出发了!”小家浩跑过来,兴奋地扑上家声的身子。
“知道了。”陈家声回头,一把推开小家浩的肩头。
“小心!”康伯恩吓了一跳,以为家声不喜欢让家浩靠近,但再定睛一看,家声已经稳稳地扶住弟弟了。
“好大一只螳螂啊!”陈家声拍了拍那个小肩头,抱怨道:“笨小孩,待会儿就钻到你脖子下面吃你的肉。”
“呜?”小家浩哭丧着脸,求救似地望向康伯恩。
“哥哥抓螳螂给你玩。”陈家声不理他,趴到地上找螳螂。
找呀找,沿着熏衣草花圃边缘爬过去,终于在迷迭香的缝隙里,看到躲在罗勒叶子下面的笨大螳螂了。
“抓到了!咦?”在扑到螳螂的同时,他看到一双白白的小腿。
康晓虹低头看他,不自在地拉拉小裙摆,立刻跑掉。
她跑到轮椅边,小家浩正在老爸身上乱爬,
沈佩瑜陪她一起过来,轻抚她的头发,柔声地说:“晓虹,是你弟弟耶。”
“家浩,叫姊姊。”康伯恩笑说。
“姊姊!”小家浩呵呵笑。
“给你!”康晓虹递出一个粉彩小纸袋。
“什么东西?”小家浩不懂得拿,倒是陈家声想拿。
“你不能拿啦!又不是给你的。”柯智山忙挡在前面。
陈正吉和王燕玲也一起来到花园,小家浩立刻向他们胞过去,“妈妈,虫虫!”
直肠子的爸爸马上习惯性地质问:“家声,你又欺负弟弟了?”
陈家声不说话,只是低头玩着螳螂的翅膀。
康伯恩忙帮他说话,“家声很乖,他会照顾弟弟……”
“我才懒得照顾那个小笨蛋!”陈家声毫不领情。
康伯恩好笑地说:“小小年纪就会装酷,这个孩子有前途。”他望向王燕玲,“他是个好孩子,我小时候只会拿毛毛虫吓仲恩,还不会帮弟弟赶虫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