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所以珍而重之的把这份多年的牵念解释为对知己的感情。
知己哪……比妻子更重要,教他数百里的奔波。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就不想与她断了音讯。
十天后,来到开平。
他想,元初虹应该仍以牙婆为业,所以茫茫人海中,他只要四处打听当牙婆的人家就行了。
他的时间并不多。现在八月了,距离十二月要出洋只剩三个多月,这回他不帮赵大爷采买货物,所以只要预留二个半月赶去苏州就行了。那么,他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开平找人,因为他还得回家一趟。
找了间客栈安顿,稍作梳洗之后,他便往市集寻去。多年的旅行生涯让他知道每到一陌生地,首要就是熟悉地理环境,分出东南西北,找当地人攀谈打探。当然,市集小贩是最了解地方的人,如果你想找他问路或问人,就得先做买卖。
基于商人本能,年回勤于与小贩往来时,更大手笔采办货品,正巧能让他运到海外贩售,亦能让小贩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甫卖出一批布料,赚了十二两的布贩笑得合不拢嘴,简直把年回当成自家好兄弟,大声笑道:
“小兄弟,你说要打听牙婆?问我就好了,我刘田旺对开平城里里外外可说是熟透啦。我们城西这边最精厉的要属金牙婆了。她不只人脉广,能介绍工作,还能当媒人哩。这金牙婆对城里哪家哪户做何营生简直比县衙还清楚。你说的什么元大娘我是不熟啦,可要是那元大娘真的是当牙婆的话,金牙婆一定知道。金牙婆对她的同行可注意了。她就住在三条街外,我带你去!”
年回连忙推却:
“这怎么好意思呢,不必了,不打扰你做生意,我自己过去就成了。”
“哎,别说这话。我今天做你这一笔就可以吃好几个月啦!带你过去我好顺便替你把一车的货送去客栈,今天我不做生意啦!”布贩拉来板车,将十来疋布料往小车上堆。
不由分说领人就走。
年迥也就不再多言。来开平四天了,希望真的能找到人。她哪……可别又搬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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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牙婆是个瘦削的妇人,一双绿豆小眼转了转,尖声笑了几下,才故作苦思状:
“您说要找一个叫元初虹的牙婆子?这元初虹嘛……”
“曾听过吗?”年回吊高了一颗心,期望妇人回应一声肯定的“有”字。
“我想想喔。这八、九个月前……似乎真有个姓元的年轻女子,喔,也不年轻了,老啦,就叫元初虹来着。大概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是的、是的!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他迭声直道,追问着:“那她呢?现在仍在开平吗?”
金婆子笑问:
“唷,瞧你急的,可别是追债来着的吧?她拐了你的钱财,还是……”
年回太过兴奋,压根儿没注意到金婆子眼中闪烁着阴沉的暗影。
“她……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来探望她,看她过得好不好。”
“小伙子,我瞧你……还没娶妻吧?”
年回点头。
“是的。金大娘,请问她--”
金婆子上下看着年回,见多识广的她由他一身不差的衣着,以及刚才布贩那恭敬的姿态来猜,知晓这年轻人应是个小商贾。送给她的礼也颇为贵重,是挺有些家底的人。一个未婚男人千里迢迢来找一个女人,不会有第二个理由--
“哎唷,你是来提亲的啊?”
冷不防的红潮炸上年黝黑的睑。他呐呐道:
“呃……不……不是……我……”
金婆子当下肯定了,再度哎唷一声叹息道:
“可惜啊可惜,你没指望啦。一个二十岁的女人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嫁呢?你也真是糊涂了。”
“什么?!”热呼呼的一颗心尚未狂喜够,便被一股子泼来的寒冰冻成死寂。他震惊的抓住金婆子:“她--她嫁人了?”
是想过她应该嫁人的,但当这事被证实时,却是百般不能接受。嫁人了……嫁人了……她嫁人了……
金婆子吃痛,呼叫道:
“对啊,嫁人了,而且还搬走了。”哼!她才不让元初虹嫁到相貌堂堂的丈夫,那丫头最好一辈子孤寡。呸!敢抢她牙婆子生意,就让她当个老姑婆。
年回急问:
“搬去哪儿了?有说吗?”纵使知道她已婚,他还是要见她一面,亲眼见上一面来让自己……死心。
哪儿呢?胡乱编个最远的--
“好像是……好像是南方,不知是福州还是苏州。她的家人全过去了。”用力挣脱箝制,金牙婆问到一边喘气。
“是吗?南方……”那他就往南方找!
步履有些不稳,像是累积好几个月的劳累全在这一刻涌上,教他撑不住,摇摇晃晃地。
恍惚地上了马,承载着无止境的疲倦,视而不见的任马儿走着。只想到,明天返回西平县,再来呢?哦……再来是将一家子人带到苏州居住,就像他原本计划的……然后……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到福州找人……
金牙婆用着发疼的双手,目送他远去,扬着得逞的笑,咕哝道:
“随便娶一个都比那死丫头好。你以后会感激我的,小伙子。”
※※※※
奇怪,最近这“金牛双骄”是怎地?每见一次她,都捣嘴笑得好不暧昧……难不成是生意被抢走太多,气怒攻心之后,傻掉了?
元初虹做人一向很有良心,那金牙婆、牛牙婆在开平的城北、城西开业三十年,老招牌老字号,她也无意在她们的地盘做恶性竞争,所以她一直把重心放在城南、城东这一带。举凡有人央求她代为找差事的,她全在这两个地方的富户下工夫。
怎知她合理的收费让穷人们直呼便宜,硬生生比其他牙婆低廉了五成,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想找工作的人全往她这边涌来。
找工的人多,缺工的人家却有限。她脑筋转得快,先将那些欲找工的人加以训练,比如说想在客栈跑堂的要先学会招呼口令;想进织坊织布的人就由弟妹指点一些精细的手法;更别说要进官宅工作了。元初虹牢记着都司夫人当初的怒颜,绝不会介绍粗心大意的佣人前去工作。
就这样,逐渐的,她介绍出去的人都得到一致的赞赏。夫人们互相比较,口耳相传,不过半年时间,现在大户人家缺工的,一律要元初虹引介合适的人进来。
她的风光得意,当然就使得其他人灰头土脸。尤以在地方横行多年,牙婆、媒婆工作一手包的“金牛双骄”(她偷偷取的)对她更是气得牙痒痒。
元初虹什么工作都能代为找人,就是不帮人买妾。对于这种差事,就礼让给金牛双骄去做了。老实说,这种工作赏银非常多,但她一点儿也不想赚。
秉持不赚穷人钱的原则,再加上义务帮人做工作训练,在开平城南风光得意的元初虹所赚得的佣金实在也有限得很。
幸好弟媳的绣品总被贵夫人争购,小弟的载运营生也相当兴隆,光这两笔收入就能养足自己家人外加姻亲柯老爹四口人;更别说如今不再当牙婆,成日净抱着孙女四处献宝的元大娘身边还存了一大笔积蓄了。所以才由得她把生意当慈善事业在做,不必担心日子过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