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又要出洋了?!
没有时间让他们颓丧叹气,也没时间休息,元再虹拉着差点虚脱的姊姊上马车,卯足了蛮劲立即往苏州奔去。
苏州在遥远的南方,再怎样的快,也得要二十来天。就算来得及抵达,也没时间让他们找人啊!
会不会……他们根本无缘?
这念头像一颗发芽且茁壮的种子,迅速僵化了她热切的心。
无缘的,无缘的……
没能来得及开始,便已结束。
全是一场梦。
※※※※※※
从秋末奔波到严冬,纵使是温暖的江南,也偶有几场冻坏人的大雪。寻人成了最困难的事。茫茫人海,如何找起?就算是当地人也没能提供任何有用的消息。毕竟这几年海上贸易兴盛,迁居来苏州或福州沿海的人成千上万户,你想从中间找出一名商户,谈何容易?这年回又不是大富大贵之流,没人会留心的。
徒劳无功的往返福州、苏州之间,转眼已是郑和第三次下西洋的日子了。
元家姊弟来到刘家港,对着上百艘巨大的船傻眼。光是隶属于朝廷的船只就有六十来艘,每一艘船据说可搭乘五百馀人,可见巨大到什么程度。
港日人潮拥挤-搬货的、送行的、叫卖的,以及朝廷二万将士将能够站立的地方塞得连喘口气都艰难。
“请问这位大哥,赵家商船在哪边?”元再虹扯住一名船工问。
忙碌不堪的船工不耐烦的抬抬下巴:“那边。”方向是港口的北方。
好!用力在人潮中挤出一条能够步行的路,他紧抓着姊姊没命地冲。每跨出一步,就是一个希望。
他们并不确定年回是否会在赵大爷的船上,但至少他们相熟,会清楚他的下落吧?
“再半个时辰,即将启航,大伙手脚俐落些,没事的人就先上船--”从北到南,一群负责报告时间的人洪声齐喊。
“再虹、再虹!别走了,咱们别找了……”元初虹脚步踉跄,不若小弟的着急,她只觉得意冷。不可能找到的,不可能的。
“姊,既然来了,他又近在咫尺,为何不找?别担心,我一定帮你找到!”元再虹比姊姊有信心多了。
“可……可是!也许他已经不想……”近君情怯,向来明快精悍的心,也在感情里化为自卑自惭,没有任何勇往直前的信心。
“不管啦!管他有没有,那总要面对面问了才知道,你现在退缩个什么劲儿?如果他明说了不要你,那你再回家哭还不迟!”
一路问,一路往北钻出生天,又走了好久,远处报时的人又齐喊:
“剩一刻,上船啦!闲杂人士退出黄绳外,不许越过--”
人潮嗡嗡然,又是一阵大骚动,送别的人哭天喊地,货物未清点好的商家尖声吆喝,每艘船上的大鼓咚咚击出催声,要同行者快快上来。
元再虹举目四望,终于看到某艘大船上挂了个“赵”字幡,他狂喜的大叫:
“姊!姊,快看,我们找到了!啊,那是李冬,那个搬货的是李冬,咱们的同乡,也是赵家的工人!”
元初虹没能转头看过去,因为她的目光定在某一处,再也动不了,连声音也发不出。
“姊?姊?我们快过去,别发呆啦!”元再虹跳脚,却扯不动她,不知她在发什么呆,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啊,是个卖糖渍的小贩……“现在不是嘴馋的时候吧?我的姊姊--咦?!”然后,他也楞住了!
那端,买了好大一包桂花凉糖的年回正弯腰分送给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他喜欢看到小孩儿心满意足的笑容,一如他当年第一次吃到糖的表情相同。当他开始舍得花这种闲钱来犒赏自己时,见到身边有穷人家的孩子,总会买些点心、糖渍送他们吃。
元初虹发出不声音,只能紧盯着他。他更黑更壮了,似乎也更高了,不变的是他那张敦厚的脸与微憨的笑容……
她叫不出声,元再虹可不,他吼了出来:
“年回--”
数十尺之距,人墙隔成障碍,吼声被吵杂消去些许,传到年回那边已模模糊糊,他抬头张望四方。谁在叫他?
“这里!”元再虹拉着姊姊往前冲,在一群“哎唷”、“谁撞我”的抱怨里终于杀出血路,将人送到他面前。
“你!”年回手上的糖全掉了,惊得身边的小孩全趴在地上捡。但他毫无所觉,伸手紧抓住她双臂,紧紧的,像要确认是幻还真。
“……呃……”该说什么?快说些什么啊!她的心在急吼,但嘴巴硬像是糊了胶,半个字也挤不出。
两两相望,眼中涌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起头好原原本本说个够……
“上船喽--”鼓声打得震天响,是最后一次的催促。
没时间了!两双眼同时闪过焦虑。
怎么办?怎么办?
“我……我……”他结结巴巴。
“来!边走边说!”她当机立断-拉着他往赵家商船停泊处走去。
元再虹比他们都焦急,揪着年回的另一只手急促地道:
“我告诉你,我姊没嫁人,她还是一个人,哎唷--”他整个人被扯得往后仰,跌得四脚朝天,原来是年回猛然抽回手,心思全放在她身上,连手也是。
他情难自禁的握住她双手,微颤着声问:
“你……没有嫁人,真的?真的?”
她的心,涓涓滴滴的化了,汪汪然的,因他喜悦的眼而注满柔情,再无半丝惶惑不安。
“我没嫁人,真的。”她轻声地道。
“那……那……那那……”
“什么?”
那边,船已逐艘启动,先出港口的是军船。赵家商船上的人都在叫着年回,只剩他们还没收起甲板。
年回心急的看过去,再回头面对她,不知如何启口。
“你,想说什么?”她屏息等待。
“等我!好吗?”他急切道:“也许我不一定回得来,但请等我两年,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嫁我好吗?两年就好,给我机会!”
她推着他走,给他肯定的答案--
“好!我嫁你,两年后我在开平等你。”
他瞪大眼,不相信一切那么容易,狂喜的他忘情的搂住她腰,迭声问:
“真的?真的嫁我?你愿意?”
“我愿意。”他的大胆让她双颊红通通。
“啊!我的老天,你你……”
“喂!年回,你要订亲,总要给个信物吧?”元再虹提醒着。
“好、好的!我--”他不舍的放开她,然后在自己身上掏掏找找,却是什么也没有。他把钱都拿去买货了,身上也从不买任何饰品傍身(太奢侈浪费),以致身上就只一套衣服,再无其它,连铜板都用光啦!
他身上没半件东西可当凭信,她也是。出门在外奔波,只带两套衣服换洗,没任何首饰花钿来累赘。
好尴尬的相望,觉得伤感,又觉得好笑--
“不会吧?你们拿不出半件东西?”元再虹很想昏倒。
军船已全出港,接下来是商船得走了,几个赵家下人跑过来拱手急叫:
“年小哥,快上船,要走啦!老爷等你呢!”
元初虹见他焦急却又不愿动作,伸手推他:
“走吧,两年很快的。”
“但是,信物……”他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的商贩,也许该买块玉、买只簪子、买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