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师父、师娘跟宾客都等着呢!"少年师兄清了清喉咙,没多说什么,可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已泄漏得太多。
师兄弟两一前一后,可还没能走到门边,忽地,一种微乎其微的异声教他们双双停下了脚步。
什么声音?
似乎、似乎是什么东西倒下的声响?
两师兄弟对视了一眼,心中觉得有异;一旁毫无所觉的奶娘只觉得这两个少爷的样子有点奇怪。
"怎么了吗?"
奶娘的问题才刚出口,一道劲风破门而入,门扉上多了两个小孔,距离最近的两名小婢应声倒下,咚咚两声,那声响一如方才少年们所听到的声响。
"杏儿?小春?"奶娘惊呆了,连忙冲上前想观看。
"奶娘别去!"两名少年异口同声想制止奶娘,可来不及了!
一道黑影破窗而入,扫过的瞬间,奶娘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失去生命的身子已软软的倒在两名小婢的身上。
"谁?"少年师兄弟的默契极为良好,飞一般的往后跃了一大步,拉开与不明人士的距离,好衡量眼前的情势。
闯入者是一名陌生的老头,花白的头发如猛狮一般的怒张着,目光如炬,一对银白长眉杀气腾腾的竖着,一身衣衫是不合龄的赤血大红,就算没有杀人在先,光是看那模样,也知来意不善。
"柳南天的徒儿是吗?"老头看着那一左一右、严阵以待的扎实脚步,眯起眼,样子显得很感兴趣。
就算不识得这名老者,光看来者杀人如麻,接连不在乎的杀死所见之人,两名少年也知眼前的情势迫在眉睫。
"我想办法拖延住他,你带师妹先走。"少年师兄低声道。
抱着奶娃儿的师弟怔住,"师兄……"
"护着师妹,找救兵。"少年师兄不让师弟抗命,冷不防往老人扑去,同时大喝一声,"走!"
"你们谁也走不了!"
红衣老头桀桀怪笑着,轻而易举的挡掉少年师兄的奇袭,借力使力的将之狠狠抛飞出去,只见那清瘦的身子直直撞上屋中的红木圆桌,连人带桌的撞翻了一地。
就在这乒呤乓啷的声响中,抱着小师妹要逃离的少年师弟才正要跨出门槛,忽地感到一阵吸力……不知是什么邪门怪法,红衣老人不过是举手向他,手中就像是有一股引力,不但让少年师弟举步维艰、无从逃脱,一双脚还不由自主的朝老人家而去,想抵抗也无从抵抗起。
"你这个老怪物!"忍着痛楚,少年师兄扑了上来。
回头,红衣老人刷刷刷的与少年师兄过了数招,灼灼目光透着几分兴味,"你这娃儿不错。"
话虽如此,手下可没留情,猛地一掌击出,少年师兄口吐鲜血,人又直飞了出去。
门外,抱着小小师妹飞奔的少年师弟无视小园东一具、西一具的尸体,灵巧的身子飞跃过这些惨遭毒手的仆役小婢,急着想出去呼救,可他的人还没出得了小楼,一道掌风袭来,震得他胸臆间气血翻涌。
压抑下喉头的甜腥味,少年师弟护着怀中的小师妹,忍着痛要奔出小楼,可就在跨出门槛的那一步当中,一阵尖锐的剧痛伴随劲风而来、直射入他的肩胛处,一股让人难忍的赤热与疼痛让他脚下一软,力不从心的倒了下去。
并不在意会摔花了一张俊脸,在倒下去的同时,少年师弟以自身为垫,仍是密密的护着怀中的婴孩,而烈焰一般的蚀心之痛由得方才的伤处蔓延开来,教他不由得闷哼出声。
"中了我的赤蝎炽,我看你怎么跑?"阴森的话语伴随着好整以暇的脚步声而来,红衣老人冷笑着,弯身想抱走少年怀中不知人事的幼婴。
痛,周身火炙一般的疼痛教人无法忍受,可少年师弟僵着臂弯,说什么也不肯松手交出怀中的小师妹。
"柳南天的徒儿真是硬气啊!"红衣老人冷笑一声,听不出褒或贬,只见他扬手,见看就要痛下杀手,忽地,一团黑影不要命似的直扑了上来。
"不要!不要杀我师弟……"
过度的痛楚开始消磨掉少年师弟的意识,他似乎听见师兄的声音,又似乎听见了点什么,但他什么也不能确定!
眼前的事物开始涣散、迷蒙成一片,依稀仿佛间,他似乎看见师兄浑身浴血的为他而战,又似乎看见那红衣老人要抢走他怀中的小师妹。
恍恍惚惚中,眼前似乎晃过小师妹那截嫩白的小藕臂,那交连在掌侧与腕间的红梅小胎记是那么样的明显,提醒着他为人师兄的责任,他该要以命相护的!
下意识的想护紧怀中之人,可动弹不得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真正昏过去的那一刻,少年的手中除了奶娘千挑万选的那件红绸布,没有,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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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惊醒,容飞羽急速的喘着气,清雅俊秀的面容有片刻的失神,弄不清今夕是何夕。
师兄……小师妹……
"爷?"听得异声,侍儿延寿忙从偏房奔了过来。
看见侍儿那清伶秀雅的面容,容飞羽怔然,失神的双眼默默的看向自己的手,苍白的面容泛起了苦涩,只因为他确认自己还是活着的。
"爷?怎么了?作噩梦了?"延寿取来方巾为他拭汗。
"噩梦吗?"忍着痛楚,容飞羽显得恍惚。
若是可以,他多希望……希望那一夜的情境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所有的苦痛与遗憾会自行消散去,不像现在,除了无止无境的恶疾折磨,还让他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歉疚感与罪恶感。
其实,并没有任何人责怪他,包括失去爱女及爱徒的师父、师娘也都没怪罪过他,但他怪!他怪他自己!
即使他明知道,当时的他并没有护住小师妹的能力,可至少,他应该跟大师兄一样,该以命相拚才是,而不是……而不是独活下来,面对师父与师娘的缺憾。
那份缺憾,其他人或许不知,无法深刻体会,但他打五岁起就入庄习艺,身为师父的二徒儿,就如同师父、师娘的孩儿一样,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所以他知道,比其他人就是知道。
师父、师娘伉俪情深,极爱孩子,可偏生师娘的体质特殊,并不容易受孕,当初能怀上小师妹,并在难产的生死交关下捱了过来,换来母女平安,这对膝下一直无子的师父跟师娘来说,是一件多么难得的喜事啊!
特别是当时的产婆说了,师娘虽度过生死关头,但日后绝不能再孕,更可知小师妹这唯一的独生爱女对师父与师娘的重要性。
可偏偏、偏偏小师妹是在他手里头丢了性命,就算师父、师娘从没有因为这件事责备过他,甚至还一如以往,当他如亲生儿子一般的疼宠,不但是反过头来赞扬他,还为他多方费心的寻找天下名医,只求能解开他身上的奇毒、保住他的性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感受在心里,他如何释怀,如何不感到内疚与自责?
他痛恨自己,有着无限的懊恼与悔恨。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大师兄一样,拚了命的护住师妹,保住师父、师娘这唯一的血脉?
或许并不济事,可、可至少他的"死"能证明他的决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的"活"……特别是独活,这只教他感到内疚,总觉得是他不够尽力,才会在小楼中、一个个一击毙命的尸首里,成为那唯一生存下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