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言家,一股熟悉的冷清感袭向言芷若。
这间二十几坪的公寓比起欧仲擎的住处小了许多,但对往常只有一个人住的她而言,却大得空洞了些。
她会回来的最大目的,无非是想让欧仲擎有透气的空间。这礼拜他早、晚都要见到她,大概很心烦吧?难得的周末假日,她似乎该将原就属于他的天地还给他。
走进自己的房间,她打开窗子,让凉柔的秋风吹入一室清爽。
盘腿坐上床铺,她由枕下抽出一本有着淡绿表皮的素描本,若有所思的盯着封面好一会,纤长手指缓缓掀开它。
一张青春俊秀的少年面庞映入她的眼,背景是棵枝叶茂盛的老榕树。
伸指抚着画里俊尔少年的清俊面颊,言芷若不由低逸一声沉重的叹息。原本远在天涯的人如今近在咫尺,这周天天与她同榻而眠,为何他们的距离反而比天涯遥远?
没有错,画里的少年正是欧仲擎。
这是埋藏她心里多久的秘密了?凝视画里容颜,她的神思飘恍起来,仿佛回到七年前——
“张妈,这棵树好大哦!”第一次来到平时在她家当管家兼保母的张妈家,她直教后院一棵比五百万大伞大好几倍的榕树吸引住视线。
“这是棵已经一百年的老榕树,张妈的奶奶曾说过,七夕七点的雨夜若在这棵树下相遇的男女,将成为彼此的真爱。”张妈胖胖的脸上笑咪咪的。
“彼此的真爱?”虾米碗糕?
“就是成为互相最喜欢的人。”
“噢。那七夕七点的雨夜呢?”
“情人节就叫七夕……哎,就是今天哩!再过几分钟就七点了,今天一整天的雨也忽下忽停,不过那个传说虽然很美,可是我好像也没听过有关传说成真的真实故事啦。”她挥了挥手,表示不把传说当真。“若若,你先待在这里,张妈到前院关鸡舍。”
张妈讲了一大串后先行离去,言芷若望着院里的老榕树,悄悄打开门进到后院,想近看这棵听起来很神奇的大树。
纷飞的雨丝迎面扑落,凉凉痒痒,有点新奇的感觉。
正当她走至老榕树下,突地传来砰、砰砰的奇异弹跳声,吓得她跌趴在地,小脸朝下,沾了满脸泥泞。
就在这时,一颗圆圆的物品滑到她手边,她抬头,发现是颗篮球,两只小手疑惑的捧起不知打哪儿来的球,一道声音划过她耳畔——
“不好意思,你手上那颗球是我的。”
仰起头,她看见一位瘦瘦高高,模样相当好看的大哥哥。
张妈厨房里的咕咕钟在这时传来七点整的咕叫声。
少年吓一跳,他不过边走边玩篮球,一不小心球弹入路边围墙内,他翻墙而入寻找,岂知竟撞见个只露出两颗圆溜大眼的肮脏小鬼。
“你……是人吧?”他暗作深呼吸后问。他是好人,若真遇鬼也不用怕。
“我是啊。”一全身沾满泥泞的小身子由地上爬起,好心的把篮球递还他,“你是张妈家的小孩吗?”她没见过他。
“不是。”这很像鬼的小家伙在问啥奇怪问题。“谢谢你捡到我的球,这手帕给你擦脸,拜拜。”
洒脱的旋身,他俐落的攀爬过矮墙,循着来时路回家,留下她抓着他给的手帕,静站在百年老榕树下,眺看他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
远扬的思绪幽然归位,言芷若手上多了条淡蓝色手帕。
她一直将它收藏得很妥当,就放在素描本内页的封套里。教她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右下角,用深蓝色的绣线工整的绣着“仲擎”两个字。
当年的她不知他的姓名,遂将手帕上头的绣字当成他的名字,下意某次与父亲前往朋友家拜访,竟意外看见那个在七夕雨夜与她相遇的男孩子。
他没发现她,当时他正要出门,她听见庭院外有人喊他欧仲擎。
不可思议的,这三个字像烙铁般深印她心里,他俊逸的影像亦深植她脑海,透过她与生俱来的绘画天份,素描于本子上。
尽管后来她没再见过他,她和爸也由台南搬到台北,但她始终记得他,直到这次她被卜算出命中有劫,命运之轮才又将他们牵连一起。
她得承认,原先自己并不同意爸依算命师指示,在她十八岁前将她嫁掉,而是当她听到爸和欧家联络,得知要娶她的是欧仲擎,才不再反对。
无法否认,她是喜欢他的。七年来,随着岁月的更迭,那份没有道理的思念早已堆砌成难以言喻的爱意。
岂料,她错了。他压根不认得她,而且是万般不得已才娶了她。
七年前他只瞧见她一脸的泥巴,只怕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七年后他不识得她也是理所当然,但她以为他的不情愿经过与她的相处,会慢慢教情愿取代,可惜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的生活完全找不到新婚夫妻该有的恩爱,今天他大哥和弟弟来找他,他不就毫不掩饰的抱怨这场束缚他的婚姻。
张妈不是说在七夕七点的雨夜,在她家院里那棵老榕树下相遇的男女,将成为彼此的真爱?为何仲擎半点也不喜欢她?
传说只是传说,仅只骗人而已,可是她的心早为他陷落,偏又无法对他坦白,怕招来他的讪笑,她该怎么办?
“唉!”无措沉叹,她取下背包拿出2B铅笔,专心于素描本上作画,每一笔皆是清楚镌刻她记忆中,属于他的棱线。
就再不死心的给自己一段时间吧!也许过些时候会有奇迹降临,她名义上的老公会喜欢上她。即便仅有一丁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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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仲擎醒在一声刺耳的雷声里,由沙发翻坐而起。
下雨了,他何时在椅子上睡着的?
起身关上窗子,避免滂沱雨势泼入屋里,他的神思尚停在醒前的蒙胧意识里。他记得自己好像作了个梦,梦见一棵很大的榕树,树前有个模糊的小小影子,他正想趋前看清它,便教雷声惊醒。
他几乎不作梦的,怎会突然作起迷蒙不清的梦?睡太饱?因为需要他一夜醒来数次为她盖被的麻烦丫头不在,他得以尽情酣睡,也有时间作起梦?
“八成是。”低哝声,他瞥见墙上时钟指着八点整,由屋里的漆黑情况来看,他的小妻子还没回来。
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与震耳雷鸣交相而落,欧仲擎不由得皱起眉头。她没说要在娘家过夜,为何到现在还未回家?不会临时改变心意,没留字条就离家出走吧!
这么思忖的下一刻,他已抓过茶几上的车钥匙,离开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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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晃晃的闪电划过天际,一声响亮雷声接着落下,言芷若抱头蹲缩客厅角落,浑身发抖。
就在十分钟前,她考虑许久,决定还是回欧仲擎的住处,贪心的希望夜里有他的陪伴。然而,正当她要关客厅里的窗户,窗外突然降下倾盆大雨,骇人的雷声亦轰隆而落。
惊叫退避是她唯一的反应。
并非她害怕打雷,而是猝然骤变的雷雨天气,让她无法抑止的忆及爱猫惨死的景象。
那天,同样是大雨疾落的夜晚,十一岁的她抱着小猫于五楼阳台等候说要回家陪她吃晚餐的父亲,毫无预警的,一道闪电近在她眼前劈来,她一骇,双手本能的捣住耳朵,结果猫儿由五楼直坠而下,恰巧被急驶前来的货车辗过……那凄厉的猫鸣以及她冲下楼看到的血肉模糊尸体,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