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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她查完第一册,是半个时辰后的事……她舒展四肢,动动因为太专注而僵直的颈肌,抡着粉拳在肩上敲呀敲,发觉冥君在一旁已经睡着了。

  “这家伙,真好命。”司徒百合咕哝埋怨,想趁他睡熟时偷偷在他脸上画几笔,不过后来还是作罢。谁说千万别惹凶女人?凶男人最好也敬而远之,省得他报复回来,害她皮疼。

  “算了,看在你救我夫君的份上,不同你计较。”她故作宽宏大量,心里也真的存在着对冥君的谢意,否则她真要反抗,他不见得能讨得了好。

  司徒百合替冥君拾起一半滑落地面、一半还挂在他膝上的暖巾,替他重新盖妥。

  好——继续和其他帐册奋战!

  司徒百合深吸口气,坐回桌前啃第二本,北一巷分行的帐目。

  一直到她看完大半叠帐本,冥君都没睡醒。她肚子有些饿了,想想也该好好休息顺便吃点什么……她是可以自己偷偷溜去找吃的,不过就怕她走出了帐房,要再回来得迷路迷上好久,到时要不被冥君发现才见鬼哩!

  “冥君——”她摇摇冥君,他没反应;她加重力道,几乎是将他当成沙袋左右摇晃,冥君也只是随着她的晃动而晃动,当她停下手,冥君的脑袋又垂回原样。

  当真睡得这么沉吗?

  “冥君,冥君!”这回她改用大音量在他耳边嚷嚷,最后还偷偷拧他一把。

  “……嗯?”冥君皱着眉醒了,但好半响还睁不开眼睛。

  “你睡很久了。真这么累,要不要叫金花推你回房去睡?”

  冥君眯着好不容易费力睁破的眼缝,目光还没办法凝聚在司徒百合脸上,他抬起手,压按额穴,良久才得以慢慢完全张开眼。

  “……是你叫醒我的?”

  “对呀。我看完一半的帐本,想找些吃的,你要不要也吃什么?”看他一副瘦模样,好像风一来,他就会被呼呼吹跑,比纸鸢飞得还高还远。

  “什么时辰了?”他揉揉眼,

  “不清楚,日头下山了,天开始黑了。”她也看帐看到忘了时辰。

  “你看完一半了?”这么厉害?他还以为她看完一本少说要三个时辰。

  司徒百合很骄傲地点头,等待冥君的惊讶赞美及无限敬佩。

  “去年九月初七,金雁城分行,碧螺春茶,最大宗买家,买进多少?价格多少?”冥君问得来势汹汹,杀得司徒百合措手不及。

  “九月初七……九月初七……金雁城,呃……好像是林庄茶楼?不不不,九州茶馆,又好像是什么王府的……”司徒百合完全不确定,脑子里读进太多铺子名,有些相似到同音不同字,再加上光茶名她都还不能完整背起,哪来这么高段的本领。

  “九月初七,金雁城梅庄,买进十三斤,一斤价格五百两。”冥君冷冷撇唇。

  “是这样吗?随口诓我的吧?”司徒百合怀疑挑眉,在冥君眼神默许下,她拿了金雁城分行的帐册,翻到九月初七的帐目,“……你猜对了耶!”

  “谁同你说我是用猜的?我看你才是胡乱翻翻,随手拨几颗算盘珠子,再乱画两三笔,就当自己读透帐目了吧?!”冥君锐利地瞪着她,下达冷酷无情的命令,“从第一本重新读起!”

  “哪有这种事呀!谁可以像你这么变态,把哪一天的哪笔交易全记下来,九月初七有多少笔进帐,还得分每个城每个分行——”分明就是要为难她!

  “我给你两天时间,到时我会抽着问,你只要答错,就有苦头吃了。”冥君不理睬她的吠狺,迳自决定道。

  “你——”

  “还是你要哭着求饶,或向天涯告状?”

  “谁要哭着向你求饶呀?告状?!我司徒百合才不做这么窝囊的事!”司徒百合被激得怒火中烧,双拳一握,也握住了她的满腔愤慨,想也不多想就吼回去。

  “那好,两天后,这个地方,我等你。”挑衅。

  “谁、怕、谁!”回嘴。

  战火,从此点燃。

  第十章

  两天后,同一地点,同一时辰,同样两个人。

  “八月十一,买庐山云雾茶五十斤,哪家分行记的帐,买方是谁,买价多少?”

  “西四巷分行,富商梁豪,买价五万。”

  冷眸瞟来,“四月初四,银鸢城南巷分行,卖出最少的茶种?茶价?”

  “嘿嘿,凤凰单横茶,半斤,茶价两千两,曲府派人买的。”

  “我问谁买的了吗?多嘴什么?”又瞪她。“三月十九——你手举这么高干啥?”

  “我看了帐,心里有疑问。”

  “问吧。”

  “官府不是颁布榷税律法,不允私贩茶叶,私自卖茶十斤以上,一百斤以下罚钱一百文,并脊杖二十,一百斤以上更是加重处罚,后来的律法更苛——私下卖茶三次,数量在三百斤以上皆处死刑……咱们家的帐本随手一捉就是百斤以上的交易,难道我们官商有所挂勾,所以才能大剌剌百斤百斤地卖茶吗?”不在其行,不懂其事,平时她喝茶,嘴也挑,但从不曾了解茶的买卖竟受官府限制。

  “咱们做的是阴的,虽说大概也阴到连官府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你没有发觉帐目的最后一页,每月都有百斤的蒙顶茶是送给官去了吗?”

  “贿赂!”

  “而且这百斤的蒙顶茶,是天涯负责送的。”冥君沉沉一笑。

  “贿赂加威胁!”叫一个面目凶恶的人去送贿礼,明摆着他们宫家能讨好人,也能清除人。若官府愿意,众人皆为友,若不愿,扯破脸来,官府不见得能继续高枕无忧。

  “你很聪明。”

  “因为我娘家也是做阴的。”好熟悉的罪恶感呐……原来不管她嫁前与嫁后,都无法金盆洗手做个善良老百姓。

  “我知道,你们是盗印商嘛。”

  “你怎么知道?!”

  “我差人上你们家去买过《幽魂淫艳乐无穷》,与先前友人从银鸢城带回来送我的那套有点差别——不过是非常非常小的差别,有个错字被改过来了。”再说,以宫天涯对她的重视,她有什么消息不会透过宫天涯嘴里说给他知道?笨。“好了,问够了没?继续。”

  “哦。”

  “南巷沉静书茶馆,向来都买哪些茶,买多少,一年下来从他们身上我们剥下多少银两?”

  司徒百合一怔,“还、还有这种问法哦?!我只背一天一天的帐……”

  冥君笑眯了眼,仿佛无限宽容,但那张嘴里吐出来的话就偏偏不一样,“那好,重新读。”

  “又要重新读?!我这辈子看一本书也没看过如此多回,就算是《幽魂淫艳乐无穷》也一样——”

  “两天后,我在这里再等你。”撂完话,冥君又推着木轮椅掉头走了。

  “你真以为读帐册很有趣是不是?你以为帐册里的六安瓜片和双井茶会在床榻上交相缠绵,演出活春宫来让人看得入迷是不是?一直叫我重新读重新读!”

  “六安瓜片如果会和双井茶演出活春宫,那倒真稀奇。”宫天涯在房里没找到司徒百合,金花说她让冥君唤去帐房,他旋身往帐房来,一进门,就听到她在吠。

  “你回来啦。”司徒百合迎向他,原先脸上对冥君的不满立刻收拾打包好。她不想让宫天涯夹在两人之间难做人,冥君为难她,她也有本领推回去,犯不着要宫天涯凑一脚。

  “在跟冥君吵架?”

  “才不哩,跟他吵架不好玩,让人觉得我在欺负一个病人似的。”她将宫天涯推到椅上坐,把金花方才送来孝敬冥君的好茶借花献佛地递给宫天涯,“他病奄奄的,有时进到帐房,瞧见他睡着,看起来都有点怕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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