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宫天涯时时刻刻揪心不安,突发的事情太多,虽偶有小事——像是准备好用来剪孩子脐带的剪子不翼而飞,或是送热水进去的丫鬟一踉跄,整锅水全洒了地——但他皆能应付,反倒是在房外踱步时,听着房里凄惨得好似发生惨绝人寰凶案的尖叫,从激烈到虚弱,这才让他觉得难熬。
那天,除了混乱,还是混乱。
司徒百合的阵痛正式迈入第二日,宫天涯再也按捺不住,两拳打倒阻止他进去产房一整天的奴仆甲乙,震破房门,杀近床畔。
“你到底在干什么?!生了一天一夜,你到底会不会接生?!”宫天涯推走无能产婆,决定自己接手。
“这位爷,男人不能进产房——”
“我的房间为什么我不能进来?!滚一边去!”他看着司徒百合脸上血色尽失,整个脸蛋都是汗水泪水,喘吁的小嘴已经喊到完全嘶哑。“百合!”
“天涯……”她使劲力气抬手,宫天涯立刻握住她。
“你这个磨娘精,再继续折磨你娘试试!我一定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宫天涯凶狠地对着司徒百合圆滚滚的肚子咆哮!
“天涯……叫他的名字……”她握紧他的手,一波波的剧痛再度席卷而来。
“谁?叫谁的名字?”司徒百合的声音太含糊,让他听不清楚。
司徒百合没办法回答他,她冲破咽喉的是痛楚叫声。
看着妻子痛苦的小脸,宫天涯慌乱焦急思索百合要他在这种时候叫谁?谁能办法帮她解除剧痛?
一个名字如闪电般劈进脑门——
冥君!
是了,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会这么折磨人,要大伙手忙脚乱地迎接他的到来?这家伙总是唯恐天下不乱!
“冥君!你玩够了没有?这一次百合会替你生一副健健康康的身体,让你有本事又跑又跳,也让我终于可以追着你打,你现在只剩娘可以让你躲在身后撒娇,你还不努力讨好她,让她痛这么久?!”宫天涯一手贴在司徒百合的腹间,一手紧扣她的手指,想为她分担痛楚。
不知是宫天涯的威胁奏效,还是时辰恰巧,磨人的小家伙终于心甘情愿结束对亲娘的折腾,脱离母体,听话地落入亲爹的大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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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取名冥君。
宫家众人争着要抱他、照顾他——或许是他的名儿让大家倍感亲切,将对冥君所有的情意都转移到小娃儿身上。尤其是金花,干脆自告奋勇当起了奶娘……也不想想她还没嫁人,哪有办法替娃儿哺乳?不过除了这事儿她做不来,其余替娃儿洗澡或是哄娃儿,她都做得相当不错。
“今天陈伯说小少爷的眼睛和冥君好像哦,隔壁街的王大婶也说他和冥君小时候一模一样,而且越大越像呢!”金花最爱抱着甫满周岁的小冥君四处跑,逢人就说上这么一段前世今生的神迹,现在弄得全铜鸩城都知道他们宫家的感人事迹。
“说得好像冥君才是孩子的亲爹似的。这些话被天涯听到,他又要吃醋了啦。”小冥君和冥君到底像不像,她还看不出来。她儿子小小一颗,又时常贪睡不理人,凭哪些地方看出两人像或不像?根本是移情作用吧。
倒是身为娃儿亲爹的宫天涯最是可怜,到现在没有半个人说过娃儿神似他,真是情何以堪。要不是她生产的日期和冥君死亡之时相距一年半,说不定还会有人私底下暗讽她偷人哩。
“可是我也觉得小少爷跟冥君真像,一定是冥君舍不得我们大家,投胎回来让我们大家疼。”金花拿脸颊去蹭小冥君的脸,逗得娃儿咯咯直笑,小拳捉住她的头辫不放。
“我觉得他最像冥君的地方是折腾人的本能。”司徒百合正在看帐,随口回答。“你想想,从我生他那时开始,他就在折磨人……这明明就是冥君最爱干的坏事。天涯说得对,这小磨娘精。”司徒百合手上的墨笔一扬,坏坏地在小冥君脸上个叉,这一画,小家伙没哭,反而被逗得更乐。
金花立刻反手拍了拍司徒百合的手背,反应灵敏得就像一个逮到孩子偷偷用手去捉桌上菜肴的凶娘亲。
“哎呀!你怎么这样啦!金花小姨去帮你洗净净哦,别理你坏娘娘。”金花抱着小冥君离开房间,留司徒百合一人孤单看帐。
司徒百合笑着摇头,摸摸被拍红的手背。“这个金花真是的,大冥君也宠,小冥君也宠。”
岂止金花宠,冥君在全府上下的地位轻而易举地干掉了她与宫天涯这对当家主子。
不过既然小冥君能安慰大家失去冥君的伤痛,那么用金花那套前世今生的方法又何妨?
人呀,有时会因为有了慰藉而变得更坚强。
晚膳过后,小冥君终于让司徒百合给抱回房——算算也真可悲,她这个亲娘抱自个儿子的次数竟然不到金花的一半。并非她不爱抱孩子,而是她根本没机会抱。当她拨出空闲,想来个含饴弄儿之乐,奴仆甲就递来一本帐簿,然后光明正大抢走她的小孩,等好不容易处理完帐,想找奴仆甲要回小冥君,小冥君老早不知被转过几手,更不知道被抱去哪儿宠、哪儿逗了。
“什么事这么高兴?”宫天涯沐浴过后,回房就瞧见他的妻子抱着胖小子坐在床上,嘴里模仿着小冥君那口齿不清的奶调,一会将他高高举起,一会又将他翻成煎鱼,再看他自个儿吃力翻身,玩得不亦乐乎。他心里暖甜,觉得心窝口圆满完整。
“我今天让冥君抓周哦。”她拉他过来,与她一块窝在床上。
“他捉到什么?”
司徒百合嘿嘿奸笑,“帐本五,银鸢城南巷分行。”
“我瞧你根本满地上放的全是帐本吧。”知妻莫若夫。
“哪有,我还放了一个算盘和毛笔。”其余的全是帐本没错啦。
“他才一岁,你就想让他管帐吗?”
“我当初嫁进宫家没满一年,他就叫我管帐啦。”
“一个大人说这种话羞不羞呀?”他取笑她。她虽然嫁进宫家不满一年,可已经是个大姑娘,小冥君出世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年头,连话都还说不齐,如何相提并论?
“反正我不管啦,等他再大一点,我就要教他读帐——”司徒百合皱着鼻,做鬼脸凑近小冥君,在他小拳要捉之前又赶快退开,单调的一进一退游戏,对一个小奶娃来说,可好玩了呢。
“来,冥君,告诉娘,一月三十,银鸢城南巷分行,卖出最大宗的茶是什么茶?是谁买的?买了多少呀?”
小冥君咿咿呀呀直笑。
“是小龙团茶呢。记起来了没呀?”
“呵呵呵呵……”小冥君流童涎了。
“二月初一是龙井,十五斤,一万五千两。”
“呵呵呵呵……”
“你还真的教儿子这些?”听到她与小冥君的对话,宫天涯失笑道。
“反正他总是要学的嘛。他如果真是冥君转世,这些才难不倒他哩……对不对呀?冥君。来,再告诉娘,五月初一的雀舌茶呢?笨呀,五月初一没上工,店铺公休,哪有卖呀。哈哈哈哈……”
事实上,宫天涯觉得会问周岁小娃这种问题的那个人比较笨。不过说小娃儿笨无伤大雅,说问问题的人笨,他今夜就别想睡床了。
“再来再来。整个六月里,蒙顶茶卖了多少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