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不,恨人太累了,我只要知道事实便足够了,然后就可以让一切过去……”
“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何我会认为丢下你娘才是为她好吗?”竹承明脱口问。
不知为何,他这一说,其他人都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瞪住他,像是反对,也像是警告。
“她吃了这么多苦,受到这么多委屈,有权利知道。”竹承明的神情很坚决。
竹月莲只稍微考虑了一下便同意了。“没错,她有权利知道。”
她一同意,陆家两兄弟便也不再反对,于是,飞身一往前一往后守住,竹承明与竹月莲的表情也在瞬间转变得异常凝重严肃,看得满儿心头又浮上那股不祥的预感,两脚忐忑不安地直往后退。
“我……呃,可不可以不想知道?”
竹月莲却硬把她拉回去。“你有权利知道。”
“我不能放弃权利吗?”
“你会想知道的。”
“老实说,我真的不想……”又被按回原来的座位上了,满儿无力的叹气。“啊~~原来你们会武功啊!不知道师父是谁呢?”
竹月莲好笑地瞟她一眼。“现任白族段上司的父亲。”
“哇!”满儿很夸张的惊呼。“那一定很厉害啰?”
“没错。”
“那……”
“够了,别再扯别的事了,”竹月莲一眼便看穿她的企图。“听爹说吧!”
这么快就被拆穿啦?
满儿不由垮下脸,可怜兮兮的抽抽鼻子。“不能不听吗?”哀怨得好像刚被罚跪三天三夜,现在正想讨价还价看看能不能少两天。
竹月莲差点笑出来,“不能。”转注竹承明。“爹,告诉她吧!”
竹承明颔首,沉思片刻。
“知道前明太子的事吗?”
满儿有点讶异地看看竹月莲,再看回竹承明,不解为何他突然提起前明的事。
“大概知道一点,前明太子名朱慈烺,是祟祯帝的长子,崇祯十七年李贼攻破北京时,祟祯帝即命其三个儿子更衣出逃,后来太子与两位弟弟定王、永王便不知去向,有人说他们被李贼杀死了。”
“你说得没错,除了……”竹承明徐徐垂下双眸,“太子并没有死,被李贼杀害的是定王、永王和睿王,后来他逃到南京,本想投靠福王,却见到福王逐酒征歌、荒淫无度,心知福王的弘光政权维持不了多久,于是继续往南逃,逃到了杭州潞王那儿,可是不过数月……”
竹承明无奈叹息。“潞王也投降了,他只好再逃,最后逃到昆明桂王那里,可是桂王最后仍是被吴三桂逼得遁入缅甸,太子却已逃得累了,于是改名换姓避定大理,心想再也不逃了,要抓就来抓吧!”
现在是说书讲古时问吗?都那么久远以前的事了,现在还提它做什么?
满儿愈听愈不耐烦,也很夸张的表现在脸上,又挖耳朵又打呵欠;但竹承明没理会她,兀自叨叨絮絮的说下去。
“没想到这样反倒让他躲过了一劫,于是决定终此一生再也不提自己的真名实姓,更不想娶妻生子连累他们。直到他年过半百,认为清廷不可能再找到他,他才娶了白族段氏土司的妹妹,一个五十岁的寡妇,以为两人都那把年纪了不可能会有孩子,而他也可以有个老来伴,不意……”
他苦笑。“一年后,他的白族妻子便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在错愕之余,他以为这是天意,天意不让他断去朱室皇族的血脉,这才向白族土司和他妻子全盘托出他的身分……”
“够了、够了,”满儿再也受不了地挥挥手。“听你拉拉喳喳的说了这么多,我实在是有听没有懂,你到底想说什么麻烦你说简单一点好不好?”
“我想说的是……”竹承明缓缓抬眼。“太子的儿子就是我。”
话说完了,也的确按照她的要求说得再简单不过,但满儿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好像她根本听不懂他所说的语言,而竹承明也很严肃地回视她,她没吭声,他也不再言语,良久、良久……
仿佛被人踢了一脚似的,“你说什么?”满儿骤然跳起来嘶声尖叫。
竹月莲被她吓了好大一跳,竹承明却依然很平静。
“所以我叫竹承明,竹,朱也;承明,意谓承袭明室的血脉,而事实上,我应该姓朱——你也是,是崇祯皇帝的后裔。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身为前明皇族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前明太子的后裔,所以我没有带走你娘,以为让她另行婚配定然比跟我在一起安稳,虽然我错了,但请相信我,我的本意是为你娘着想的。”
满儿又失去声音了,惶惶惚惚、怔怔忡仲的注定竹承明,许久、许久……
冷不防地,她突然转身就跑,逃难似的,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文杰,你不要追,我去!”竹月莲一晃身也随后追去。
陆文杰悄悄来到竹承明身侧想安慰他,却听见他一个劲儿的喃喃自语。
“她是可怜的婉仪为我生的女儿啊!我要补偿她,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补偿她,非补偿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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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她应该姓朱,是前明崇祯皇帝的后裔?
太可笑了,她怎么可能是前明皇帝的后裔,她全身上下哪里也找不着前明皇帝后裔的标签,正看反看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什么皇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她不是,当然不是……绝对不是……打死都不可能是……
天哪、天哪,她是前明皇族,却嫁给了大清皇族,生下了前明皇族与大清皇族的孩子,这委实太荒唐,太荒唐了……
老天!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一路狂奔,盲无目的地朝前淌,脑中思绪混乱得像一团打结的毛线球,直到地跑得几乎断了气,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息,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攀上黠苍山半山腰上来了,转眸望去,澄蓝洱海入目,浩荡汪洋烟波无际,渔舟点点飘漾其上,渺小得几乎看不见,毫无缘由的,她的情绪蓦然沉静下来。
她究竟在慌乱些什么呢?
她问自己,继续凝望着那一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蓝色水晶,那洁净清澈的光芒一点一滴逐渐涤净了她的心情。
片刻后,她的心境业已如同那湖面,波平如镜、沉稳如海,索性就地落坐,双臂环膝,下巴搁在膝盖头上仔细思索。再过半晌,混乱思绪已然厘清,她知道该如何定位自己的身分了。
她只是一个女人。
无关汉人,也无关满人。
无关皇族,也无关平民。
或许她生来就应该是前明皇族,但在所有人都摒弃她,唯有他诚心接纳她,对她付出最真挚的感情时,她就再也不是了。
现在,她只是一个女人。
“满儿。”
有人在她身后蹲下,她头也不回。
“嗯?”
“或许你一时难以接受,不过……”
“不会啊!”满儿莞尔。“我已经接受了。”
“……真的?”
满儿回眸,瞧见竹月莲满眼担忧,不由笑起来,轻松又愉快。
“当然是真的。”
见满儿笑得毫无芥蒂,竹月莲这才放下心。“那就好。”
眸子转回去再度凝住洱海那一片汪洋,“怎能确定那是事实,任何人都有可能冒充不是吗?”满儿漫不经心地问。
“因为爷爷带着三样东西,一样是崇祯帝的‘皇帝之宝’印,还有皇太子的金册与‘皇太子宝’印,以及明室玉牒,上面详细记载着太子身上的特征,为了证实他所说的话,当时段土司还特地请来王夫之先生与陈近南先生,以及一位曾服侍过前明太子的小太监,呃,那时他已经是个老太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