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
“我不会再跟你回去!”她吼道。“你或许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但是还没有!我内心的痛苦,你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那些由羞愧感和无力感所累积而成的痛苦,是没有办法一下子解决的。一天一天累积下来,就形成了一股强大压力,将她仅剩的自尊心压得好扁好扁。即使他买遍了全世界的衣服,给她整个宇宙的关爱,还是无助于减轻这痛苦一分一毫。
石破军这些日子所承受的痛苦,毫无保留、赤裸裸的呈现在殷仲威面前。而他除了惊讶以外还是惊讶,她怎么老讲不通呢?
“破军……”他没有办法理解。在他的认知里面,他已经做了最大让步,接下来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你走吧!”他还能再为她做一件事,就是放了她。“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疲累下去。”
“破军--”
“我父亲欠你的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不必担心。”
“鬼才担心那个!”那根本不重要。“我担心的是你--”
“请你走吧!”她真的好累。“这些日子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及为我父亲所做的一切,真的谢谢。”
他们之间的对话,在石破军最后这一句话中,悄然划上句点。殷仲威不知还能说什么?现在再说什么,似乎都不对,她都不会听他。
“那……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殷仲威以为她只是说些气话,过两天气消就没事,哪晓得她是玩真的。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天天打电话去建筑师事务所找石破军,却天天碰壁。无论他怎么威胁拜托,秘书就是不把电话转给石破军。他气得亲自登门找她,秘书才无奈的告诉他,他们也在找,石破军从那天与他分手以后,就没有跟任何人连络,无缘无故失踪了。
殷仲威当场愣住,无法相信石破军居然会自我放逐。石破军的秘书则是越想越火,大声骂他还嫌自己不够恶劣,非把石破军逼死才甘心吗?
这是殷仲威第一次说不出话,秘书也没有丝毫战胜的喜悦,两手一推,硬是把他推出建筑事务所,当着他的面甩上门。
一向自信心满满,又自以为是的殷仲威,竟像游魂似盯着事务所的门,喃喃自语。
“破军不见了……破军不见了……”然后像个游魂似地晃回家,失神坐在起居室里,望着空旷的房屋发呆。
你不要老是抢我的图啊!
朦胧中,他仿佛看见石破军追着他跑,手伸得长长地跟他要图。
不要以为你没事做,我就要跟着你没事做,快把我的图还来!
然后他一定不管她的抗议,自顾自地抱着她,跟她撒娇抗议,喃喃抱怨她忘了他。而她也一定会稍微念他几句,就顺从他的意思,抛下工作与他缠绵。
他对她实在不够好。
殷仲威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混蛋。
他自以为是地占用她的时间,利用她的身体,并从她那里得到像母爱一般的宽容,他却丝毫不懂感激。
往事一幕幕,像火花一样在他眼前跳动。他左抓一点;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把她当成钟点女佣,轻薄她时的镜头。他放掉,右手又抓了一点;她正愤怒地掴他一巴掌,叫他不要开玩笑,她不可能答应当他的短期情人,当时他还咬破了她的嘴唇。
接下来,还有更多不堪的记忆,在他眼前翻飞。
无论是引诱她父亲跟银行贷款,或是他呼朋引伴,到家里开party当众侮辱她,每一段记忆都没有漏掉。他甚至自私得不替她设想,就大大方方的要她住进他家,害她阴错阳差与慧琳碰面。他亦不敢想象,同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他会怎么反应?而他竟然残忍到硬要她去面对,甚至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态度,说他已经把事情搞定,叫她不要傻了。
真正的傻瓜是他。
难过的闭上眼睛,殷仲威直到此刻才有所顿悟,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他伤她那么深,却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抚平她受创的心灵,全然不了解她的痛苦。
我累了,再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他曾以为他们之间已经够美好了,殊不知随便一个外力,就可以戳破这个泡沫,他们有的,只是虚幻。
你或许以为争情已经解决了,但是还没有!我内心的痛苦,你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那个时候,他以为她只是在说气话,等气沽了,她就会了解他们之间的一切有多美好,丝毫不认为那是痛苦。
但,那是痛苦。对她来说,那是怎么也解不开的枷锁。而他,就是强行为她套上枷锁的人。
想到自己是一个多么混帐的人,殷仲威几乎不敢面对自己,只得逃到更衣室去躲避。
呈U字型的更衣室,就像一座城堡。将他一辈子也没面对过的羞愧之心,抵挡在坚固的城堡外头,他终于又能安全呼吸。
然而,当他打开衣橱,看见挂满整个柜子的衣服时,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城堡,又崩溃了。
他抽出其中的一件洋装,用颤抖的手抚摸柔美的衣料,胸口又涌上一阵愧疚感。
这是Party当天破军所穿的衣服,她……
难以承受排山倒海而来的羞愧感,和失去石破军的痛楚,殷仲威将石破军的洋装紧紧抱在胸口痛哭。
“呜……”生平第一次,他像个没用的男人一般哭泣,为他自己过去的行为感到懊恼。
同一个时间,石破军却是躲在海边的一间小旅馆,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思索下一步要怎么做。
她已经怀孕,这是妇产科医生亲口告诉她的。
那天殷仲威回去之后,她立刻感觉一阵的恶心想吐,当时她就觉得不妙。隔天早上,她马上去看妇产科,检查的结果是她有喜了,大概两个月。换句话说,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时,她就怀孕了,老天果然喜欢捉弄她。
她不晓得该怎么办,心情乱成一团。就算她再坚强,也不能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事,只得选择逃避。
于是,她只好放下手边所有的工作,一个人躲到海边的小旅馆散心,试图理出头绪。一个礼拜过去,她非但没有理出头绪,心情反而更加混乱。她也想过拿掉孩子,但不知道怎么地,每当她的脑中浮现这个想法,她的心就好痛: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大声喊着:不可以!她更加彷徨无依。
石破军明白,她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但她真的不知道除了逃避之外,她还能做什么?似乎无论怎么决定都是错,她需要有人指引她方向。
突然间,她想起邱汉忠。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她也是自私的。她无法接受邱汉忠的感情,却利用他的友情,某些行为与殷仲威无异,也许他们没有她想象中相隔遥远,一样都是自私鬼。
然则无论如何,邱汉忠是个心胸宽广的男人,并不计较石破军爱他与否,反而诚心的给她建议。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你。”听完了石破军的话以后,电话那头的邱汉忠一样陷入了难题。“毕竟这是关系到你一辈子幸福的事情,我没办法告诉你能或不能,错还是对,你要自己判断。”
就邱汉忠做为朋友的立场,当然希望她幸福。但他同时也明白,幸福并非一蹴可及,许多时候要靠自己争取,最重要的,是要有争取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