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些日子,他不看报纸,不看电视,只是一个人拿着相机,循着童年踏过的足迹,寻找遗忘已久的回忆。
唐蓉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回转,无聊地在屋子里四处浏览。
房子是两层楼的小型别墅,共三个房间:一间书房、一间储藏室、一间卧房,吓!只有一间卧房,那昨晚杰瑞睡哪?
唐蓉不自觉脸面一红,陡然瞥见沙发旁放了一只睡袋,不禁暗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怎么还没回来呢?杂货店应该就在前面转角呀,他没道理走那么久还没到。
唐蓉推开纱门,触目所及是满园姹紫嫣红、落英缤纷,呵!这么美的庭院,杰瑞怎舍得离开,负笈到香港求学?
咦?!前廊石阶上坐着的不正是他,他在那里做什么?
唐蓉好奇趋前,调皮地想吓他一跳,故意放轻脚步,蹑足而行。
赫然发现他已惨白灰败着一张脸,握着报纸的手颤抖得好厉害。
唐蓉瞄了一眼头版:
大毒袅高建成遭击毙于自宅内,身后遗留数亿财产……
她抿嘴微微一笑,可以想见泰国警方现在一定疲于奔命,期望找出凶手。
“嗨,你还好吧?”怪了,人家死掉关你什么事?犯得着难过成那样。
“短期内恐怕好不起来了。”杰瑞鼓起勇气向她坦白:“我必须再到美斯乐一趟,然后兼程赶回香港,办理休学。”
“为什么?”
“因为我唯一的兄长死了,他无子无女,在道义上我有责任去帮他料理后事。但我不愿让旁人以为我是为了他的财产才留下来,所以希望在尽可能的最短时间内,返回香港结束学业,从此与高家不再有任何瓜葛。”
唐蓉像被当胸击了一拳,惊愕不已。“你是说高建成是你的哥哥?”
杰瑞黯然点点头,“同父异母。”一颗晶莹的泪珠滚烫地由眼角滑落。
唐蓉看着他,霎时百味杂陈,心中无比紊乱。
老天爷又再次开她一个大玩笑。该死!如果杰瑞知道他唯一的兄长就是丧命在她手里,将会作何反应?
才干完第一票,她已经深深厌恶起这种刀口上舔血的勾当。
“我陪你回去,也许……能帮点什么。”
身为杀手,她又犯下两大禁忌:其一,妇人之仁,多管闲事;其二,重返做案现场,易露马脚。
就因为杰瑞善良纯真的心,笼罩她周身的冰霜一寸寸被融化了。
“谢谢你。”他意味深长地望住她,双手不自觉地搭上她的臂膀,登时触电似地把手缩回,这种举动,对她天使般的雍容是罪无可逭的亵渎。
换上杰瑞的妈妈遗留下来,略为宽大的衣裤,唐蓉素净的脸蛋,仿佛又回到五年多前,那个可爱清纯的少女。
突然,有一种尖锐幽微的声响惊扰了她。唐蓉很自然地看看手上的表,那是一个制作精密的传呼器,午夜十一点,张冀传来的。
“什么声音?”杰瑞从房间探出头。
“没有啊。”她伪装功夫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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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成的丧礼并不如预期中的隆重热闹,虽然他生前结交无数黑白两道的朋友,但那些交情是建立在彼此的利益互换上,没有了这层利益,就什么都完了。
唐蓉站在二楼阳台,一眼瞟见庭院中斜坡上,戴着墨镜,身穿黑色风衣,身材高大的伊藤。
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唐蓉尽管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分,但约略可嗅出他来路绝不单纯。
依目前情况,还是不要见他为妙。她急于逃开他的视线,杰瑞却好巧不巧从落地窗走了出来,将她拦在阳台上。
“累了吧?”他总是体贴入微,递上一杯温热的曼特宁,顺手拂去下知何时飘落于她发楷的黄叶。
这亲昵的一幕,尽收伊藤眼底。
“怎么会,我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唐蓉慌忙退了几步,藉故远眺山景,乘机望向山坡上的他,希望他别误会才好。
人呢?刚刚明明还在的呀。她如同挨了一记闷棍似的,不知怎地忐忑不已。
杰瑞在一旁冷眼细察,他的心总是悬在她身上,注意她的每个喘息,每次呼吸,以及她眼中的怅然若失。
“他叫吉野正彦,日本的植物学家。你认得?”
“不,不认得,只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唐蓉相信,伊藤的身分可能不下十几种,如果需要,他说不定下次出现时,会是一名阿拉伯王子。
“真的?”和风掠过一样不经意的回答,却是杰瑞的心抽痛之后,勉强维持的风度。
他感觉得出,唐蓉不再是他专属的天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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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五分九点,屋外寒风习习,仿佛苍凉的低吟。
唐蓉驾着杰瑞的吉普车,来到市区一家窗明几净的小餐馆,点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当消夜。
把整碗面吃得涓滴下剩后,她转进餐馆的盥洗室,出来时宛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盛装的金发女郎,万千风情,像只性感小猫。
刚回到座位,张冀就从玻璃门外和一名男子并肩迎面走来。
唐蓉的视线紧紧盯住他身旁的男子,一瞬也不瞬。
“这就是我侄女,莫妮卡。”张冀把她的怔愣当作是面对英俊男子,理所当然的反应。“日本的植物学家吉野正彦,目前是清迈大学的客座教授,我跟你提过的,记得吧?”
“你好。”唐蓉礼貌地欠了欠身,手心微微冒出冷汗。“就是您搜集了泰国所产的花木名目共一千零三十二种?”唐蓉只听说泰北来了位莫测高深、不可捉摸的人物,年纪轻轻,却成天埋首在植物丛里,既不参加学术界的聚会,也不肯结交女友,是个道地特立独行的极端分子。
伪装得真好。
伊藤粲然一笑,刚硬的线条霎时柔软许多,较之先前的肃冶更添几分迷人丰采。
“漂亮女孩很少对植物感兴趣的,你这些资料是从哪里得来的?”他蓄着笑意,眸中净是扑朔迷离的星芒。
虽然他一迳地故作轻松,但唐蓉却从他眼里读出虎视眈眈的企图。
“您最近在刊物上发表了两篇文章,详载从东南亚各个小国采集来的热带高山植物标本……”她一脸的敬仰和肃穆。那两篇文章都是杰瑞不知打哪弄来的,逼她非看不可,还一再重复他最欣赏认真又有才华的教授。
眼前的两个大男人同时愣了一下,不得不对她的涉猎广泛给予由衷的赞美。
“看来我遇上知音了。”伊藤温文一笑。
“好极了。趁我不在这一个小时,你们可以尽量交换心得,但是,最精采的必须等我回来之后再说。OK?”张冀托辞店里头忙,匆匆告别两人。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僵凝。
天杀的张冀,电话中只告诉她要盛装赴约,又没讲清楚所谓“食古不化”的教授,原来才三十多岁,害她以为……
糗大了,他一定认为她仍操旧业,只是转移阵地,从上海远渡重洋到清迈。
款!能不能说句话,不要双目灼灼,阴郁地望着人家?人家脸上又没写字。
良久以后,他终于打破沉默:
“你不该解释点什么吗?”对于五年前的爽约,以及鬼祟的行动。
“你是指……”唐蓉下意识地捏扯肘际的白金链子,思忖如何启齿,才能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