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位于台东县太麻里乡的泷溪车站,站长宿舍矗立于车站不远处,一栋两层楼的屋宇,环山抱水、天高地阔,暖阳恣意的洒落,家姊与姊夫带着两个孩子就住在那里。每次去度假,都很讶异有人住的离大自然这么近,推开前窗,汪洋大海优闲的映人眼帘,拉开后院门,青山绿意纵容肆放;白天,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到了夜晚,星星像是被谁拭干净了,一闪一闪亮晶晶,看得非常清楚。这是从小在城市中长大的人所难以享受到的视觉美感。
阳光、空气和水,原是维持生命不可或缺的要素,但在台湾,只有住在乡下才能理所当然的享有最洁净的生命之源。居此一星期,没有日常惯见的百货公司、大书局、图书馆、美味的餐厅,然而,我似乎能够明白姊姊为何选择嫁给公务员的姊夫,而拒绝亲友介绍的有钱对象。只因为他们的本质相近、性灵相通,夫妻携手僻居乡间,远离都市噪音、肮脏的空气、多余的人情世故,身心优游自在,而且也正适合小孩子的成长。
这样的生活其实并不诗意,有时候会觉得很单调,可是从姊姊幸福的笑容里,我相信她永远也不后悔自己的抉择,她可以很骄傲的说:“因为他──值得我爱。”
相恋中的男女,若能得到对方说出一句:“值得我爱!”此生已不枉。
彼此共勉之!
第一章
这是一个冷淡的社会,她已心有体悟。
“袁紫苏水彩花卉画展”展出至今已一星期,参观人数尚未突破百人。一没名气,二没上报,想吸引连走路都在算计如何赚取更多金钱的现代人走进这家不够醒目的“慈蛉画廊”,不啻缘木求鱼吧!
袁紫苏就是袁紫苏,既不难过更不会沮丧,她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瞧瞧她在一旁桌前埋首疾书的模样,当可明了她是随时随地都在替自己找难题、寻挑战的人。
身兼水彩花卉画家和推理小说作家的双重身分,很怪异吧?!
她本人可不这么想,反而愈干愈来劲!一朵芬芳馥郁的鲜花和一件曲折离奇的命案,对她而言均是一个挑战,都有着想看到生命源头、人生百相的本质。
当!当……老式的大钟准时敲响十二下,她的思绪受到打扰,抬起头,负责招待的宋姊正向她笑笑,她示意无妨,放她出去用餐。宋姊也知道,再过二十分钟,那位外号叫“比目鱼”的男人就会冲进来向袁紫苏报到。
紫苏看看已写得差不多了,暂且收笔,托着香腮等饭吃。
她芳龄二十四又四分之一岁,韶华正茂,青春鼎盛,但不论在画坛或推理界都显得太年轻而不够成熟老练,何况她又不肯专心一致的只干一件事。这次能够开画展,多亏黄想蛉和她未婚夫王慈风到香港采购结婚礼服,暂时把画廊交由她代管。王家事业多,“慈蛉画廊”只是王慈风讨好黄想蛉的一件玩具。临行前,黄想蛉丢下一句:“乘机开次个展吧!”于是,她不客气的将堆在库房生尘的大作全搬出来献宝,比目鱼热心的帮她在门口立了一块“袁紫苏水彩花卉画展”的招牌,又送来十二篮鲜花,场面才不算太冷清。
紫苏自己心中有数,这或许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画展。了解她的人均明白,她真正热爱的是写作,但是,为了对死去的生父交代,为了对改嫁的母亲有所安慰,再怎么样违背心意,她都要完成。
放下托腮的手,呵,都十二点半了。
“可恶的比目鱼!”她已开始不耐烦了。“存心饿昏我吗?很好,等你来了,我立刻把你丢下油锅煎来吃!”
不得已,她饿得逃避于白日梦中。
流连在梦境里是驱走烦恼的好方法,伸出巧手,撷采净瓶中一枝水泠泠的紫色桔梗,轻轻咬在唇边,凝神之间,她不觉又滑入美丽的梦境;梦中有个他──仅仅初瞥他的第一眼,已令她心神俱醉,芳怀大乱,脑海中不时浮现他宽宽的印堂,仿如炽阳燃烧着的炯炯双眸,顽强的鼻梁和坚定有力的嘴巴,以及那颇富野性的强壮躯体──姚瀛,是他的名字,出版社推理小说部门新任的总编辑。
袁紫苏本着推理作家“牵藤摘瓜、穷根到柢”的职业性格,要比目鱼帮忙多挖一点姚瀛的过去,尤其是他目前正在交往的女性,最好列出一张名单,她才好个个击破,逐一打败,将自己变成姚瀛的“唯一”!
比目鱼终于察觉紫苏的动机绝不只是想多了解一点新老总的人格高下那么单纯,但已来不及了,紫苏开始找借口约会姚瀛,而姚瀛也欣然赴约。
她的新书已完成三分之二,最后的高潮结局,真正的主谋者呼之欲出,她又有理由藉讨论剧情之便和姚瀛消磨一个晚上。
袁紫苏可不是呆蠢的坐在窗前等待白马王子来迎接她的灰姑娘,她整个人蕴满了生气,充盈着蓬勃朝气,她是主动性的、自发性的,一旦设定目标,即使披荆斩棘也会勇往直前,就因为她周身上上下下盈满了活生生、灵跳跳、盎然生机的生命因子!
“阿苏!就是阿苏!”她告诉自己,“青春不可留白,恋爱更不可留白,必须处处小心、时时在意,前拒旧情人,后防新情敌,这次一定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她得意的笑出来,洋桔梗自她唇上滑落,跌在稿纸上,她尚来不及拾起,叮当一声,大门洞开,走进来一位在穿着打扮上十分振奋男人心神的特殊女人。
紫苏一见她,简直大吃一惊,楞楞的瞪着她。
先不论她仔细描绘过的秀丽容貌,光是瞧一瞧她那高挑、纤细、柔软的肢体,轻移莲步时,一扭一摆如蛇行蠕动的姿态就够撩人了;她身披一袭紫罗兰色的紧身迷你洋装,包裹出凹凸有致的迷人曲线,浓郁的香水气息充塞整个空间,微启的鲜红樱唇更不知将吸去多少老奸巨猾的魂魄!这般华丽的女人,应该摆在社交场合的宴会厅,当女主人,当陪衬的尤物,不该出现在一间普通的画廊。
那女人款款走来,两条裹着紫蓝色丝袜的修长玉腿向紫苏示威似的,以模特儿夸张的一字型步伐摇曳摆动。
紫苏一下子蹦到她面前,不等她发声,一拳打在她肚子上!
“噢!”她唉叫,一下子矮了半截。
“桑小鲽,你少给我装死!”
“阿紫,这很痛呢!”每次被欺负,就叫她“阿紫”,相信读过“天龙八部”的人均对“阿紫”印象深刻。
可是,唉!闻声不如见面,这么风骚的“女人”竟然没有一副足以勾魄夺魂、娇滴柔腻的嗓音,未免美中不足,是不是上帝对男人们所余留的一些同情呢?
“你自己看看你这副鬼样子,真是有够丢人现眼!”阿苏指着“她”鼻子骂:“限你五秒钟之内消失在我眼前,别等宋姊回来害我跟你一起丢脸!羞死人了,我绝对死不承认你是我的哥哥!”
“我本来就不愿只做你哥哥嘛!”“她”嘀咕道,但看阿紫杏眼圆睁,“她”最好识相些,赶紧献上“她”买来刚出炉的披萨大餐。
“苏苏,不要生气嘛!我也是为工作方便才不得不改装,要不然谁爱穿这种害我呼吸困难的骚包衣服,更别提这双夹得我脚痛的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