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针移动的声音在沉默中仿佛清晰了起来,滴答滴答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夕阳一寸寸的斜进,屋内顿时成了两个世界,一明一暗,重迭的是他与蓝彦的影子,却不是他们的心。
“叶国维,”蓝彦突然抬起头看着他。“我们公平点吧,照例你抽一根,如果没倒,就算你赢,到时我会答应你,放弃签约,不再赛车。”
叶国维看着她,她眼里一片澄净,再看向桌上摇摇欲坠的积木,他知道她想跟他赌一把,但她错了,他和她不同,他永远不会把她的生命安全拿来当筹码,因为赢的机会或许大,但输的代价他付不起,于是他走到桌前,挥臂一扫,积木顿时倾倒,四处飞散。
叶国维站在桌前盯着坐在沙发上的蓝彦,口气严厉且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道:“我不是三岁小孩,我分得出轻重,要我用这种方法来处理我们之间的歧见,等于拿你的安全作赌注,我做不到。所以蓝彦,要嘛你就说服我,要嘛你就放弃这个念头。”
蓝彦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积木。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这是我将来想做的事。”她双眼直视着叶国维。
“以前是以前,我以前也想过要当发明家,但现实和愿望是两回事啊!”
“你说的没错,过去那或许只是我个人的一个念头,一个又小、又不成形的愿望;但后来我脱离街头赛车,我到练习场工作、我参加比赛,我做了这么多,终于被我等到一个机会,你说我能放弃吗?我告诉你,不可能,如果你真是为我好,就支持我,叶国维。”
相识那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略带激动的口吻跟他说话,赛车当真让她那么执着?
“如果我执意反对呢?”他问,仍旧不愿意轻易让步。
“那么很抱歉,时间一到,这个约我是一定会签的;至于你,不管你最终的决定是支持或者是反对,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因为那绝对不可能改变我的决定。”蓝彦的语气转为冷硬,显得十分陌生。
叶国维看着她,觉得她言语中的冷漠,登时像一只锐利的冰柱,直直刺进他心里。
“是吗?对你不重要?”他哼了一声,嘴角再度露出轻笑。“你现在只需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他语气很轻,目光探进她双眼。“告诉我,在你心中究竟有没有我的位子?”
蓝彦看着他许久,末了吐了一口气,据实以告,“有,但不足以教我为你放弃一切。”
叶国维心里一痛,她的坦白很轻易地就刺伤了他,原来这就是爱情,没有所谓的公不公平,他爱她这么多,为了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到头来她还是执意走自己的路,惯于一个人生活,不在乎里面有没有他。
头一遭,他真的恨她。
“很好,你成功的让我死心了。”他的眼里闪过一抹痛楚。“蓝彦,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痛恨过你,痛恨那天你在这答应和我交往、痛恨一开始在门口遇见你,我真希望你从来没有搬来过,我们也从未认识过。”
话一说完,他转身离开,铁门被他大力扣上,砰的一声,在傍晚的公寓里,声音久久不散。
那天晚上回到家,叶国维整夜未眠,不断地想起蓝彦说的话,想到她的坚决、她的冷硬,以及自己离去前撂下的话,想着想着,思绪不停的绕着,于是黑夜成了巨大的电影院,所有的片段就像里头不断放映的电影,他是唯一的观众,只有寂寞跟夜晚冷凝的空气,缓缓地降落在他微凉的心田上。
隔天中午,叶国维接到一通电话,是他妈妈打来的。
“阿维,有一件代志你今仔日要和妈妈说清楚。”电话那头传来他妈妈询问的声音,口气十分严肃。
“妈,什么事?”他心不在焉的问着,眼睛仍旧盯着桌上的原文书,但心思同样不在那上面。
“昨天你是不是有返来过这?”
闻言,叶国维心神一敛,回答得很小心,“嗯。干嘛?”
“人返来是按怎没进来自己的厝里?”
叶国维没说话,但已料到他母亲接下去要说的话应该不会太好听。
“你没返来却跑去别人家历里对不?张太太讲给我听,我才知影,你昨天在这大声小声,你给我讲清楚,你们两个是啥米关系,你这个囡仔实在很黑白来!”
“没什么啦,你不要听张妈妈乱说,妈,我要读书了,有什么代志下次我回去再说。”叶国维试图改变话题,逃避他母亲的追问。
“不行,你今仔日一定要给我讲清楚!你以前就不时跟伊黏做伙,我想说你读大学后可能比较会想,谁知影你不但继续跟伊勾勾缠,而且愈做愈超过,我以前给你讲的话,你是按怎拢不听,你是存心要给我气死喔!”
“妈--”叶国维在电话这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母亲的反应让他备感压力,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
“阿维,我跟你讲过,楼下那个姓蓝的个性不好,一个女人四处黑白娆,形啥米体统,我是为你好,我的话你要听,你要交女朋友,妈妈袂反对,你在大学随便捡一个卡正经的,妈妈袂讲啥,但是那个姓蓝的不行,我不答应!”
“妈,蓝彦不是你说的那种女孩子。”听到有人这样说蓝彦,纵使是自己的母亲,他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我甘叨位说不对?每一次我若看到伊那粒红头,我就感觉真刺目,历边头尾谁不知影伊每一日都娆到很晚才返来。”
“好了,我知道,妈,我真的要读书了,有事改天回家再说。”他语带疲惫的说。
结束和他妈妈的谈话,叶国维拔下眼镜,合上课本,趴在桌上,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压得他快喘不过气,他突然觉得很累,也许是昨晚没睡好,于是他逼自己小睡一下。一觉醒来,已经接近四点,他打开课本,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突然他像决定什么似的,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到屋外,招了一辆计程车,往家里方向去。
“吃饭了没?”进了屋,他看着蓝彦问,语调平淡,失去了以往的热度。
蓝彦摇摇头。
“你把东西收一收,这两个礼拜你到我那里住。”
蓝彦没拒绝,一拐一拐地走进房里,拿了一个旅行袋,跟叶国维坐上计程车,回到他租的房子。
接着两个礼拜,叶国维在出门之前,便会在桌上准备一份早餐,中午和晚上再从外面买便当回来;另外他还买了一个炖锅,且天天去市场买新鲜的大骨回来煮汤给蓝彦喝。但这两个礼拜来,他几乎没和她说上什么话,往往只是他读他的书,蓝彦则在一旁做她自己的事。
拆石膏那天,他利用实习的空档陪蓝彦到骨科复诊,医生说复原的情况很好,他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但他坚持要她在医院多留一天,好做进一步的检查。
夜晚在医院里,叶国维坐在蓝彦病床旁的椅子上,静静的削着苹果。
“什么时候签约?”他突然开口问。
蓝彦看了他一眼,答说:“下个月中旬。”
“他们怎么找上你的?”
“上个月我去珠海参加比赛,赛后有人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去欧洲跑他们的福特方程式赛,赞助方面没问题,有厂商愿意提供。”
“珠海?你怎么会去那?”叶国维问,刀子一用力,长长的苹果皮断成一截,落在地板上,就像一朵赤红的花,开在他俩未知的人生旅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