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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页

 

  那忙着揉面团的老大娘一抬眼,登时眉开眼笑,微褐的胖脸净是皱纹,响亮地道--

  “是永澜师傅哪,今儿个怎地有空逛到城西来着?来来来,咱儿请您吃奶馒头,别见它平凡无奇,这里头可大有文章,和着香芋泥和山羊奶咧,您得尝尝,是咱老婆子独创的口味,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说着,老大娘热心热怀地拣了好几个冒烟的馒头,用油纸一包,硬塞过来。

  年永澜接下,再从怀里掏出钱来递上。

  那老大娘偏偏不收,双手急挥着。

  “不成的、不成的!是咱儿请您吃的,怎能收钱?!更何况,也不是啥值钱玩意儿。”

  “那更得收下,您攒的是辛苦钱,永澜不能白取。”青袖往前一探。

  那老大娘双手干脆缩在身后,不接他的钱。

  “您再硬塞钱过来,咱儿可要生气了!”

  忽地,铺子前多出一抹红影,娇声清脆--

  “盛大娘,您甭理他!他这人就是……就是这臭德行!”

  似乎每回听见那般娇亮的声嗓,他左胸便要隐隐一抽,侧过双目,那姑娘花似的容颜泛着薄红,樱唇微抿,柳眉略拢,却不知又因何心中不快了。

  老大娘率先反应过来,呵呵笑道:“你这丫头谁都不放在眼里,这会儿,连永澜师傅也骂了。”盛大娘的馒头铺子在城西已开张三十余年,从年轻时候和姚娇娇的奶娘童氏便是手帕交。

  “有些人就是骨子里犯贱,专找骂挨。”姚娇娇好似气得不轻,说话夹枪带棒的,蓦然间,她竟莫名其妙一把抢下年永澜怀里的油纸包,跟着由腰间取出一锭小银,直接放在盛大娘揉面团的台子上。

  “这些奶馒头我买了。”丢下话,她掉头便走,瞧也不瞧年永澜一眼。

  “姚姑娘?你这--”年永澜大大怔然,瞥见盛大娘在旁挑眉笑着,他峻颊没来由地烧起热意,颔首拱袖,连忙牵着马儿追了去。

  那袭火红的明媚春衫走得好快,迅速弯进前头巷中,年永澜眉心淡蹙,亦跟着步进。

  巷弄里少了大街的热闹景象,多是百姓人家的后院,两边皆是石墙,翠绿枝哑攀墙而出,微风下,发出沙沙轻响。

  “姚姑娘?”他还得牵着马,慢了不少时候,在巷里绕回,竟不见红衫娇影。

  灰马蹭着他的肩,低啧着气,在原地轻踱,他拍拍马儿的颊,苦笑--

  “唉,咱们跟丢了,那姑娘……也不知生谁的气?”拉着马,便欲循原路离去。

  “喂!”突地,石墙后闪出一团火红,姚娇娇动作迅速地挡在他面前,圆润的唇嘟得半天高,“你、你找也没找,便要走吗?!你这人……一点诚意也没有!”

  简直是欲加之罪呵。

  年永澜俯视着她,早习惯这姑娘的辣呛脾性,见她香桃似的脸红鼓鼓的,心里无奈也好笑。“我肚饿,想先回去买几个馒头裹腹,吃饱了才生得出气力,届时再来寻你。”

  闻言,姚娇娇方寸微震,以为他说话蒙人,可那张削瘦的脸庞如此认真,黝黑眼瞳深幽幽的,半点也不像在说笑。再有,他这人闷透了,懂得说笑才怪。

  “拿去。”被瞧得有些别扭,她把油纸包往他怀里一塞,甩掉那古怪的羞涩,粗鲁地道:“趁热快吃啦你……看什么看?!”

  年永澜敛下眉眼,唇欲笑,又连忙忍住,取出一粒白胖馒头嚼着,口感和香味果然一绝。

  “你不吃吗?”他问,中低柔嗓在巷弄里淡回着,如丝竹弹奏。

  姚娇娇也不懂自个儿怎地回事,明明气他、恼他,可教他一瞧,气恼归气恼,又有某种感觉滋生着,没说上几句话,颊已红了好几回。

  “不吃、不吃,气都给气饱了。”螓首偏向一边。

  年永澜叹气。

  “你不是答应过,不随便同旁人闹脾气?修养心性是太极入门重要的一环,要让气息吞吐绵长,徐徐生意,心性一稳,循序渐进,才能进而达到所谓的中正安舒、婉转如意--”

  “你别来长篇大论,我又没同谁闹脾气,我、我气的自然是……是你!”

  “我?”咀嚼的动作一顿。他何时又招惹她了?

  俏脸陡地转正,直勾勾地瞪人,一根葱嫩指儿戳着他胸膛。“你……你说,今儿个永劲哥哥跟你上哪儿去了?”

  年永澜将馒头咽下,微顺了口气。“你想找永劲族兄吗?他尚未返回,往城外巡视堤防工程去了。”前些年黄河发大水,几淹进开封城里,自此,年家太极便与官府合力,召集民间力量,治水利、修河堤,而这事一向交由年永劲照看。

  闻言,娇脸上的亮眸陡地细眯。“我找他干啥儿?”

  年永澜怔了怔。

  她私下向永劲族兄提亲的事,前几日不知怎地传进祥兰儿耳里,原以为祥兰儿要伤心流泪,定会好好质问永劲族兄一番,可什么事都没发生,年家大宅里依然太平,正因如此,更教人忧心,宛若暴雨前的沉静,处处伏流。

  他选择沉默,胸口的闷气正在集结。近来已熟悉如此感受,似乎牵扯到这姚家姑娘和永劲族兄的事,他气息便窒闷起来。

  如此儿戏,如此莽撞,她将一池春水搅得波澜隐隐,却又撒手不理吗?女儿家的、心思,实在难解呵……

  见他不语,姚娇娇又问:“今早为什么没去龙亭园?我说过,我、我只要你教太极,不要旁人。”

  今晨,她早早便至广场,却没等到他的身影,拐弯抹角地问了守福,那小少年总爱同她斗嘴,老惹她想刮他几个耳光,好不容易才套出他大清早便跟年永劲骑马出城的消息。

  年永澜眉峰略弛,颊边一捺,仍是那柔雅声嗓,揉进微微无奈--

  “我的两位族妹对于年家太极亦有独到之处,尤其是咏霞,她精研太极剑多时,你跟着她们学,定也获益匪浅。”

  “我不要!我就要你、就要你而已。”她嚷得好急,语气冲动了些。

  两人皆是一怔,仿佛瞬间被点住穴道,动也没动,就怎么你望着我、我瞅着你。

  此时,大灰马鼻头里喷出热气,在原地踏了几下,像挺不耐烦这两个木头人似的,重重地甩着马头,摇着马尾巴。

  年永澜首先捉回心志,手温柔抚着马颈,这氛围着实诡谲,教人方寸大乱。他暗自调息,神情有些忧悒,莫之能解。

  半晌,他声音持平--

  “城外运河上,昨夜又传来有三艘商船遭抢,行凶之徒手段极是凶残,杀人越货,船上无一人生还。而二月中旬至今,已连连发生好几起类似事端,我相永劲族兄今早出城,便是去城外运河河口了解此事。”事实上是地方官府担心河运受阻,追查案情又无丝毫头绪,只得向年家太极求援,欲藉年家在江湖上的声望和势头,查明此案。

  望着她,他微微-笑,已恢复惯有的徐朗神色,又道:“你要我教,我便教,可你不是想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吗?多观摩别人的长处,反省自身的短处,如此截长补短,岂有不好?”

  姚娇娇红唇轻抿着,有些倔强意味。她明白自己任性,某些时候甚至是刁蛮的、不讲理的、意气用事的。

  当她对着别人发脾气,常常,对方亦顶着一片火待她,然而这古怪的男子,从相识至今,每回她冲着他发蛮性,打了他、骂了他、刁难着他,那张残容总这般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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