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看着火光顿起,大厅陷入另一片混乱之中。
“起、起、起火了!”满是皱纹的嘴唇溢出细微的惨呼,十二年前那场大火记忆犹新,一看到火苗窜起,纵是火势仍小,朱九妈仍是一下子没了主意,老脸惨白的呆在原地抖个不停。
醉成一团的客人们也只能睁着朦胧的醉眼,高一声低一声的大叫着,没有一个人采取任何有助益的行动。
厅里唯一既没醉也没吓着的朱袖站了起来,大声朝门口叫道:“快来人!厅里着火了!”
就着火光,月怜楞楞地看着厅里众人忙乱的样子,耳朵似乎又听到窗外有人在喊痛……然后是很耳熟的少年声音,急急地,穿过一片嘈杂向着自己来……
“小麻姑娘,你没事吧?”
“咦?”她迟钝地转头,只觉手臂一紧,身子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别怕,没事了。”
热热的吐息贴在耳侧,他抱着她跃出窗外。
他又叫她小麻姑娘了,可恶。
别怕?她又没在怕……
“啪喇”一声,似乎是窗子被用力踢开了。
好象听到楼公子难得失控的叫骂声。
清凉的夜风呼呼扑在面上,把她头上那块被人撕破的裙角吹飞了。
靠在莫十五的宽肩上,隔着一层衣衫,鼻中闻到的是他身上略带阳光的气味,脸颊感受到的是真实的体肤温度。霎时间,海般深的委屈和无比的心安,一齐涌上了月怜胸口。
好想哭……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几个纵跃,莫十五在一座废弃宅院的屋顶上停了下来。
“你不会怕高吧?在这里休息,好不好?风……风很凉。”
他轻轻把月怜放下,却发现她低垂着头,小手正揪着他胸前的衣衫。莫十五见状登时脸红,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心里半是无措半是高兴,尴尬极了。
“你会武功?我第一次看人显武功,原来是这般……”
月怜抬起头朝他一笑,圆眼微弯,两颗大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见到她的眼泪,莫十五一下子慌了手脚,连忙把她放下,伸袖为她拭泪。笨手笨脚抹了一阵,却懊恼地发现她眼中泪水像决堤似的愈掉愈多。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是第一次站在这样高的地方呢。”
她又开口说话,唇角眼角都在笑,眼泪却也没有停。
“别说了……也、也别哭啦……”笨拙的衣袖一直在她小脸上游移。
“嗯。”月怜吸了吸鼻子:“我不哭,你别抹了,脸会痛。”
“喔……”莫十五僵硬地放下手,这才发现自己肩头衣服湿了一小片。
月怜小心翼翼地在屋顶上坐下,莫十五跟着弯下身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一瞥眼,看见她被撕缺了一块的裙角,胸口一下子闷饱了难泄的怒气。
“灯是你打熄的,对不对?”她转头问他。
“对。”他闷闷答。
“为什么?”她大眼眨呀眨,泪光仍莹然。
“那些人欺负你,我看不下去。”莫十五皱起眉,怒气直欲溢出。“为什么朱袖不帮你?”连师叔都不让他冲进去揍人。
月怜摇了摇头。“她一直在帮我。自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就一直帮助我。在园里,只要她在,她从不让客人碰我……”
“可是刚才……”
月怜又摇了摇头,缓慢道:“其实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朱袖护我护得再密,也总有顾不到我的时候。只是,我一直以为她帮我是天经地义的事,从没想到她也有为难、也有顾虑。直到刚才……刚才那人撕了我裙角,我看到朱袖站起来,却被那个江公子抱住了腰,没办法挣开,那时,我才知道……”
说到这里,她眼中又滚出泪珠,莫十五慌慌张张地献上衣袖。
任他小心翼翼地拭着她的眼泪,她唇间吐出的字句夹着哽咽:
“那时我才知道,朱袖她比我还需要帮助……我……我一直在拖累她,仗着她护我……不肯自己作任何打算……”
旧泪拭去,新泪又出。莫十五用衣袖捧在她脸侧,心疼又无奈地看着一颗颗眼泪自她颊边滑落,滚到衣袖上,融进一片泪渍之中。
月怜咬唇:“我很自私……不肯离开她,让她不能安心。她一定是没法可想了,才会用这种方法让我知道……就算是她,也不能保我一辈子……我不能一直依赖她……”
莫十五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朱袖她也身不由己。我师父说过,要找靠山,也得找个不会倒的。”像他之类的,嗯嗯,而且他也很乐意。
她止住了泪,轻轻从他的衣袖中别开脸,盯着自己的脚尖儿,挤出一抹苦笑:“你师父说话真有趣。”找靠山要找个不会倒的?
“我……我师父她人很好,她说男孩子要用打的,女孩儿要用疼的,”莫十五搓搓沾满泪水的衣袖,忐忑道:“你如果跟我一起回去,她绝对不会欺负你的。”
“……真的?”她望向他。
“当然是真的!”莫十五连连点头:“我们一路上会经过好多地方,都是你没有去过的,很好玩的地方……”她专注的眼光让他失了神,讲没两句话,竟然就词穷了。
“像什么地方?你来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呃……像……那个……在南京时,我路过的一个县城好热闹,街上有菊花晚会,还有女扮男装的宫差。”他回忆着,县城的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
“是上元县的菊宴?”月怜猜道。
“对!上元县!”管它上元中元下元,反正她说的都对。“我还曾路过一个小小的山边村落,不过几十户人家,居然也设了县,那里的知县成天喝得醉醺醺的跟村童捡石子打水飘儿,输了就给他们当马骑……”
“骗人的吧?知县耶?”给村童当马骑?
“是真的!”他抬手作发誓貌:“不信的话,我们一起再去那里看看,他一定也还是整天醉醺醺的。你如果打水飘儿赢了他,也可以骑在他背上!”
“真的吗--”她把话音拖得长长的,自己却没察觉。
“还有……”莫十五搔了搔头:“我师父很会做包子,素包、肉包、豆沙包,都做得很好吃,你尝了一定会喜欢的!呃嗯……还有……”
“嗯,还有。”月怜心头暖暖的,发现自己正在享受他那笨拙的说服。
“总、总之,”他局促地清了清喉咙,假装在看月亮,一边偷偷瞄她:“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如果你想念朱袖,我一定会陪你回来看她的。而且外面花花世界真的很好玩,像我这次出来找玉八卦,一路上就玩得不亦乐乎。来到扬州看到城门时,心里真觉得就这么到了扬州实在太可惜,差点想转身折回去,再沿路玩上七八遍。”
听到这里,月怜终于忍不住破涕微笑。
见她笑意盎然的面上仍有泪痕,莫十五再次伸袖,轻擦她脸上残余的水渍。抹了两下,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虽说今天是十六,月光还顶亮,但小麻姑娘的脸……特、特别白啊……
“咦?”他发出轻噫声。
“嗯?”她疑惑地看着他。
“咦咦咦?”莫十五突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月怜瞪不过他,开口问道。
“你、你你你……你脸上的麻子……”他指着她的脸,像指着鬼。
月怜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那略显苍白的颊上几乎没有麻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