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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脸皮,真的好惨白喔……

  “你--”

  正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瞄到有东西,她一抖,慢慢地斜目睇过去。

  一只灰黑色的丑鼠,不知何时已跑到她附近,正抓着地上香菇吃得津津有味。

  她霎时张大嘴,惊恐跳脚。

  “啊……啊、哇!宗政啊--”

  这晚,她第一次开口喊了他。自此而后不曾更改称呼。

  在柴房的夜里,他始终陪伴,直到天明。

  怕黑的她,一点也没有难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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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

  同样是月华初上,同样的角落,传来同样细碎的呜咽声。

  “小姐。”宗政明的到来依旧无声无息,站定在她背后唤着。

  相同的情景,几年前也发生过。唯一变化的,大概就是两人又长大了一点。

  “你走开!拜托你,好不好?”发现自己被找到,孙望欢忍着,不愿再幼稚地在人前哭出声音。

  “小姐,今日是老爷头七。”开始抽高的少年冰冷开口,嗓子像是被刮过,哑哑的,很难听,表情也像平常那样,宛如死人般空白。

  “我当然知道……还用得着你来提醒?”她紧紧咬住唇,眼睛红肿。

  “民间习俗,和尚诵经,你要在旁守灵。”他的话,仍不带一丝情绪。

  他开口时,向来仅有嘴角会随之稍微掀动,即便童时一被她看到就遭骂活像尸体,却仍然毫无改善,他僵冷的面容和平板的声音还是如出一辙,相辅相成到万分诡异。

  孙望欢狠狠瞪住地。小时候,他像个痴儿,什么都不懂不晓得,连流眼泪和伤心这种事都要问原因。现在,倒是学得很多,愈来愈明白事理了,还什么“民间习俗”!

  “根本没有和尚!找不到肯来诵经的和尚!什么慈悲为怀……骗人的……骗人的!”她低着头,将脸埋入手肘,双肩一抽一抽地颤着。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她痛打。

  瞥见他黑色的鞋就等在旁边,她大声道:

  “大夫说爹是染上痲疯病,哥哥、姊姊,那些仆佣,都没人敢接近。我偷偷地去照顾爹,被家里人知道了,他们看到我就拿扫帚赶!不过我不在乎,反正他们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你真的很烦!我都这么说了,你怎么还不走?快点离我远远的啊!”她好伤心好恼怒!

  “小姐,你不去大厅,会错过时辰。”他凉冰冰地说。

  “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说是随从,却什么也不会,没救过我没服侍我,一点作用都没有,只会如影随形到几乎教人厌烦的地步!老像个行尸走肉,话少又没有表隋,半夜起来都会被你吓到!如果我真的被染病,你绝对也避不过,到时候,你真的会变成僵尸啊!”还站着不走?她会被气死,会被气死!

  他的影子像是黏在泥地上,动也没动。她恨地站起身,满脸泪痕,不想让他看见,使劲在那影上踩两脚,背对骂道:

  “你到底是打哪里来的讨厌鬼?听不懂我的话吗?”

  “我是从一个黑暗地方来的。”他说。

  月夜下,语气显得十分清冷,声音低得仿佛从幽冥的地府传来。

  小时他不像个孩子,长大后却也不似同龄少年。

  “你说什么啦?还回嘴!”又听不懂!

  “小姐,没有和尚,你可以自己诵经。”

  听到他这么讲,孙望欢好不容易忍住的伤心又全洒漏出来。她垂首,眼睛努力瞠着不眨,结果还是不争气地挂下两道清泪。

  她心里,真的真的好难受喔……

  宗政明上前一步,牵住她的手腕。

  她腕上有一只玉镯子,是她娘的嫁妆,在她很小很小的生辰时给她的。姊姊的是指环,她的是镯子,孩时太大戴不上,她都收在怀里。

  他比翠玉更冷的体温教她明显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使劲上下甩动手臂亟欲挣脱,但他却直视着她,牢牢地没放。

  “你还碰我……你还碰我!你一定会变成僵尸的啦!”她瞅住自己脚尖,恼得忘记掩饰严重的鼻音。

  宗政明不发一语,只是拨开她额间的刘海,看到一块带有血丝的瘀青。

  “你做什么啦?”她总算抬起头。眼肿,鼻红,涕泪黏,一张花花脸只能用丑八怪形容。

  “小姐,你又没有擦药。”受伤了,会痛,就要用药治疗。这是小姐自己告诉他的。

  哭了,心痛,那就是受伤,应该也可以用药。宗政明不再说话,转身带着她往卧房方向走。

  两人一前一后。孙望欢泪眼朦胧,望见他掌握自己腕节的指节,又细又长的,显得美丽优雅。他全身上下,就只有手指好看而已。

  有些恍惚了,她喃喃说:

  “爹是制笔师傅,我有他给我做的三枝笔。爹说写字可以修身养性,为了让爹开心,我跑去念书练字……我在照顾爹的时候,每晚抄佛经,向观音娘娘上香乞求,如果能让爹康复,我减寿多久都没关系……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用?我很诚心诚意啊,磕头磕得头都破了……哥哥姊姊他们都说爹会生病是我害的,因为娘也是生了我而生病过世的,我去照顾爹,他的病才会好不了……那我应该要怎么做?是不是要我死掉才有用?呜……”

  她不想哭得这么难看,但是满心的悲伤,却怎么也忍耐不住。

  “我……一直以为眼泪是会流干的,娘死的那几年,我以为我哭掉了几辈子的泪,再也不会哭了。为什么还在流?为什么还不干……”

  他沉默地听着,冷冷的脸庞依旧不曾显出任何情绪。

  这一年,他还是不清楚,伤心究竟是什么?之后他被小姐生气地拿药罐砸头,说他脑袋里养着笨猪,因为心痛是不能用药医的。

  不过,他却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小姐的泪,是不会流干的那种泪。

  微弱的月光笼罩天地,淡淡蒙蒙的,寂静夜里,回荡压抑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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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着门柱,少女半大不小的头颅偷偷地看向外头那顶软轿。

  好多陌生人啊!

  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厅贴着双嘻,入目尽是一片的红。家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小姐。”

  冰凉的声音冷不防地从背后冒出,孙望欢吃一惊,连忙回过头,又是一吓。

  身穿墨黑衣裳的少年,顶着张苍白的容颜不说,脸色更如死尸一般。人家办喜事,她的随从却像在服丧。

  倘若给哥哥姊姊看见了,又会说她不吉祥。

  “我、我不是叫你待在房里不准出来,也别跟着我吗?”她咬牙低语,恼得想打他蠢笨的头。

  “我找不到你,所以过来。”宗政明平板地说。

  “你……哎呀!”她烦得跺脚。拉住他的袖子:“你先去换套衣裳,红的,对,也穿红的。”府里有不少人走动,她带着他屈身避开,急急走向他的房。

  “我只有黑色的。”他清冷地这么道。

  “那--那就穿我的!”她不管这主意好不好,立刻转向,往自己房间步去。“今天姊姊出嫁,是很重要的日子,乖乖听我的话,知道吗?”

  “……出嫁?”

  “是啊,出嫁就是……是一件很好的事。”她以为他又不懂了,所以解释。

  他五感正常,却总是会问一些几乎没有人会拿来说明的问题,尤其以情绪方面为最经常。眼泪、忿怒、哭,或者笑,他每回都要问原因理由,稀奇古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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