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流不出一滴眼泪。
“阿唐跟我提过你跟他的事,他以前说过,如果他有什么事,要我通知你,他怕你不知道。他是个好人。”蒋家聪哽咽。
我哭不出来,我的森竟然死了,不可能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看到他在窗外,他敲我的窗,在寒风中敲我的窗,只是一天前的事。他走的时候,也在我窗前经过,他是活生生地走的。
“周小姐,我送你回去好吗?”蒋家聪问我。
“不用了!”我想站起来,却跌在地上。
“你没事吧?”他扶起我。
“我要回家。”
“我送你回去。”
我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家里的。
“这是我的名片,你有事找我。”蒋家聪放下他的名片,“要不要我替你找你的朋友来?”
我摇头。
森死了,他临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还爱我吗?”他期待着我说爱他,我却冷漠地没有回答,我想向他报复,我想他再求我,我想他答应为我离婚,我以为还有机会,以为他还会找我。我以为还有明天,明天不来,还有明天的明天……我真的痛恨自己,我为什么对他那样冷酷?他以为我不再爱他,他死的时候是以为我不再爱他,我太残忍了,我为什么不留住他?他被抬出去的时候,传呼机不停地响,那是我,是我传呼他。我没有想过我们是这样分手的。我们不可能是这样分手的,他正要回到我身边。
深夜,家里的电话响起,我拿起听筒。
“喂——是谁?”
听筒里没有传来声音。
“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我。
“是谁?”我追问。
我觉得是森,是他在某个地方打电话给我。
“我爱你。”我对着听筒说出我还没有对他说的话。
那个人挂了线。
我是在做梦还是森真的从某个地方打电话给我?
我抱着电话,电话一直没有再响起。
天亮,我打电话给蒋家聪。
“我想看看他。”他说。
“这个有点困难,尸体在殓房里。”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尸体”来形容森,是的,是“尸体”,在短短两天内,他变成“尸体”。
“我要见他,他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我说。
“不是吧?”他吓了一跳。
“请你想想办法。”我哀求他。
“他的家人准备在下星期三出殡。”
“在哪里?”
“他太太会出席,如果你在灵堂出现的话,不太方便。”
“我要去。”我说。
“这样吧,”姓蒋的说,“在出殡前夕,我找一个空隙,让你见见阿唐最后一面,好吗?”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星期二下午,我打电话给蒋家聪。
“是不是可以安排我见一见森?”我问他。
“晚上八时,在我公司楼下等,好吗?”他说。
我在七时十五分已经到达,我想尽快见森,我曾经在这里等他,看着他出来,他不会再在这个地方出现了。
蒋家聪在八时正出来。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他说。
“为什么?不是现在就去吗?”
他沉吟了一会。
“你无法调开他太太,是不是?”
“对不起,阿唐昨天已经出殡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是说明天啊!”
“是突然提前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小姐,阿唐的太太不会离开灵堂的,他的家人也会在那里,你何必要去呢?你受不住的。”
“原来你是故意骗我!我不应该相信你!”
我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样无助,我竟然无法见到他最后一面。我连这个权利都没有,我是一个跟他睡了五年的女人!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扯着蒋家聪的外套,我恨死他。
“周小姐,我只是不想你难过,阿唐也是这样想吧?人都死了,见不见也是一样,如果在灵堂发生什么事,阿唐会走得安乐吗?”
“他的坟墓在哪里?我求你告诉我。”我哀求蒋家聪,他是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
“他是火葬的。”他说。
“火葬?为什么要火葬?”
他们竟然连尸体也不留给我。
“骨灰呢?他的骨灰呢?”我问蒋家聪。
“放在家里。”蒋家聪说。
放在家里?那我岂不是永远也不能见到森?见不到最后一面,见不到尸体,也见不到灰烬。他就这样灰飞烟灭,不让我见一眼。
“对不起。”蒋家聪跟我说。
我没有理会他,我早就不应该相信他,如果森在生,知道有人这样欺负我,他一定会为我出头的。
我回到以前的家。
郭笋来开门。
“周小姐,是你?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差。”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
我走进屋里,这里的布置和以前一样。我和森睡过的床依然在那里,我倒在床上,爬到他经常躺着的那一边,企图去感受他的余温。
“可以把这间屋卖给我吗?我想住在这里。”我说。
“这个……”
“你要卖多少钱?我可以付一个更好的价钱,求求你!”我哀求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后悔卖了这间屋。”
“如果你真的想这样做,没问题。”
“真的?”
“我想你一定有原因吧。”
“明天我去拿钱给你。今天晚上,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反正我也是一个人睡。”
第二天早上,我去银行查查户口有多少钱。我的户口只有三百多元。那二百八十万呢?森兑现了那张支票?我到柜台查核,那张支票是昨天兑现的。
森不可能在死了之后还可以去兑现那张支票,是谁把那张支票存到他的户口里?除了他太太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她竟然在森死后兑现了那张支票。
“我没钱,不能买回这层楼。”我打电话告诉郭笋。
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那片地和那头小牛雪堡。
我去绿田园探望雪堡。
“你想到要种什么菜吗?”那位李小姐问我。
我摇头。
“春天就要播种了。”她说。
春天?春天好象很遥远。我抱着雪堡,它在森死前的一晚出生。森在它还在母腹里的时候把它留给我,它离开母腹,他却灰飞烟灭。
我紧紧地将它抱在怀里,它是森留给我的生命,是活着的,刚刚来到这世界。他在我生日那天,送我一份有生命的礼物。生和死,为什么一下子都来到?
我身上的传呼机响起,把雪堡吓了一跳,是游颍和徐玉轮流传呼我,我放下雪堡,打电话给游颍。
“发生什么事?你这几天不上班,又不在家,传呼你又不覆电话,还以为你失踪了,我们很担心你。”游颍说。
“森死了。”我说。
“怎么会死的?”她不敢相信。
“已经火化了,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鹤数。”
“那是什么地方?你不要走开,我立即来找你。”
我抱着雪堡坐在田边,天黑了,我看到两条黑影向我走来,是游颍和徐玉一先一后来到。
“这个地方很难找。”徐玉说。
“唐文森怎会死的?”游颍问我。
我伏在游颍的肩上。
我恨唐文森,他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他说谎。我至今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我恨他,他说谎。
两个星期之后,我回到内衣店上班。珍妮和安娜不知道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问。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徐玉和游颍比我我哭得厉害,可是我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游颍叫我去旅行,她说,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旅行。我不想走,她们失恋,我失去的,却永远不会回来。我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离开他的骨灰所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