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她问我。
她竟然问我是谁。
“我是林方文的朋友。”我说。
“这一把小提琴不能再拉了。”她说。
女子长得矮小瘦削,有点干的感觉,皮肤黝黑,眼睛小而精灵,鼻梁很低,两个鼻孔朝天,与一双小眼睛互相辉映,横成脸上四个大小差不多的孔。她全身最美丽的地方是两条腿,与身高不成比例地修长,显得腰肢特别短,胸部小得象两只杯盖。她是谁?为什么在林方文的家里?
“这是一把很好的小提琴。”她把琴搭在肩膊上,做出拉小提琴的动作,好象心里有一首歌,独个儿在厅中拉得十分陶醉。
“可惜不知道哪一个人把它砍烂了。”她望着琴叹息。
“是我。”我说。
女子点了一根烟,说:“我曾经跟一个小提琴家在奥地利同居了三年,当然,三年中,我还有其他男伴,但,我的小提琴是跟他学的。他拉小提琴的动作很性感,每次我都想立即跟他做爱。一次,我们吵架,我把他那一把价值一百万的小提琴扔到河里,他立即跳进河里抢救他最心爱的琴,已经太迟了。”她倒在沙发上大笑。
对着陌生人大谈做爱,这种女子一定很有表演欲。
“林方文到哪里去了?”我问她。
“我醒来已经不见了他。”
醒来?他们刚才一起睡?
“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林日。你呢?”
“程韵。”
“情韵?这个名字真好听。”她又点了一根烟,“我是林方文的姐姐。”
林方文说过他有一个姐姐,遗传了父亲的性格,到处漂泊,我没想到正是眼前这个豪放的女子,她的样貌跟林方文和林妈妈都不相象。
“我是林方文的女朋友。”我说。
“我早猜到了!”她热情地拥抱着我。
“你的身体很好抱,我弟弟一定也喜欢抱你。”她把我弄得有点尴尬。
“你抽的烟,烟味很怪。”我说。
“我刚从俄罗斯回来,这是矿工抽的香烟。我跟林方文已经三年没有见面,你跟他一起多久了?”
“两年。”
“我弟弟是不是一个好情人?”
“怎样才算是好情人?”
“会令女人伤心的,便是好情人。”
她从鱼缸里拿起一只纸飞机,扬手将飞机定出去,那只飞机飞越我的头顶,从大厅一直飞翔到睡房的天花板上,缓缓下坠。
“这是我弟弟摺的飞机。”她说。
“你怎么知道?”
“只有他摺的飞机,才可以飞得那么高,那么远。”
林方文拿着一包东西回来。
“毛巾、牙刷和睡衣,给你的。”他跟林日说。
“我裸睡的。”她认真地说。
“那是你阁下的事,请你别在大厅裸体。”林方文一本正经跟她说。
我把毛衣交给林方文。“这是你妈妈叫我交给你的。”
“是妈妈打的毛衣?”林日打开胶袋,是一件灰色V 领的手打毛衣。林日抱在怀里,脸贴着毛衣说:“好暖!”
“那让给你。”林方文一贯不在意地说。
“好呀!”林日将毛衣据为己有。
晚上,我留在林方文的家里,林日就睡在隔壁。月影照在林方文身上,我躺在他身上,分享月影。
“为什么你姐姐长得不象你?”
“她象爸爸。”
“她做什么工作的?”
“大概是记者吧。”
“你和她感情很好吧?”
等了很久,他并没有回答我,他的呼吸变得沉重,睡得象个小孩子。
有人敲门。
“谁?”
林日身上披着一张毛毡推门进来,我连忙从林方文身上滚下来。
“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睡?”她脸上一副无助的表情。
“你是不是裸睡的?”我问她。
她打开身上的毛毡,里头穿着林方文刚才买给她的睡衣,我松了一口气。
“月色很美,我那边房间看不到月亮。”
“月亮在这边。”我说。
“你睡在他胸前,我睡在他脚上,一人占一半,好不好?”她把头挨在林方文的脚上。
我躺在林方文胸前,我们两个女人分享他身上的月光和体温。
“那个小提琴家,你爱不爱他?”我问她。
“爱。短暂地爱过。”
“但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继续和其他男人来往。”
“因为有死亡,我不愿忠贞。”林日望着我说。
“不。正是因为有死亡,我才愿意忠贞。”我说。
“我很寂寞。”她蜷缩着身体。
“你在思念小提琴家,还是其他男人?”
“我和他在火车上相遇,只相处了一天,我疯狂地思念他。”
“他在哪里?你可以找他。”
“我不想再碰到他,不想破坏这种感觉。”
“逃避?”
“不。是保护,保护一段爱情。”
“跟你同居三年的男人,你没有思念他,却思念一个相处仅仅一天的陌生人?”我有点唏嘘。
“因为只有一天寿命的爱情从来没有机会变坏。”
当时我想,她说的也许是对的,时间营养一段爱情,也损毁一段爱情。
林日在林方文脚上安然入睡,我辗转反侧,他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同样伤感和难以捉摸,林方文会不会象他姐姐那样,忘了我,却只记得一个一夕欢愉的女人?
林方文从睡梦中醒过来。
“别动,你姐姐在你的脚上。”我说。
他看着蜷缩着身子的姐姐,吻了我一下。
“如果这样下去,你会不会娶我?”我问他。
“会。”他温柔地说。
我流下泪来。
林日在香港逗留了两星期便要离开,她说要到以色列找一个朋友,她很想念他。在机场送别,她拥着我说:“如果我弟弟对你不好,便跟他分手。”
“我会的。”我说。
她跟林方文又相拥了许久,才进入禁区。
林日走了,她带来的伤感却仍然留在屋里。林方文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制作室里,与他的歌恋爱。我开始后悔跟他住在一起,朝夕相对,多么绚烂的爱情也会变得平淡,那原不是我想要的关系,我不想做一个每天晚上等男人回来,却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的女人。
我尽一切方法讨好他,我烧饭,煲糖水等他回来吃,甚至打起毛衣。那时的我,一定是一个会吓走所有不想安定下来的男人的女人。
那天晚上,正在机械地打毛衣的我,突然讨厌自己,林方文开门进来,我狠狠地把毛衣掷在地上。他没有理会我,迳自走入睡房,我负气拿起皮包离开,回到我自己的家,哭了一个晚上。是不是时间久了,我们都变得懒惰?懒得去爱得好一些?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没有找我。
他是一个不会向女人求情的男人,最终还是我回去。
我开门进去时,他坐在沙发上吹奏我送给他的口琴。看见我来了,他并没有停下来。
“我只是来看看我的飞机。”我走到鱼缸前面,捞起一只飞机。
他一手拉着我,紧紧地抱着我,我在他身上,嗅到橄榄油和松节水的味道,那是费安娜的味道,我不会忘记。
“你跟费安娜见过面,是不是?”我瞪着他。
“没有。”他说。
“你为什么要说谎?我敢肯定,你刚刚跟她见面。”
他很惊异,他不知道女人通常有一个很好的鼻子。
“是不是?”我问他。
他不说话。
“你答应过我,不再见她的。”
他依旧不说话。
“为什么?”我流着泪问他。
他还是不说话。
“为什么!”我向着他呐喊,“为什么要找她?”
我彻底地失望,两年来,我所付出的爱,仍然无法满足他,他并不需要象我这样一个女人。我冲进房间里,收拾属于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