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简单,额娘先写下食谱来给我自个儿研究,有问题留待回王府时,或者额娘来宫里看我时再问,问奶奶也行。”
“奶奶?”
“密太妃呀!”梅儿说着,一边仍帮着德玉收拾碗筷擦桌子。“我常常借宁寿宫的膳房来学做菜,还有女红琴棋书画等,虽然有些仍不太热稔,但该懂的我都懂了。”
“你为什么要学那些?”额尔德又问。
“宫里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嘛!如果不找些事来做做,真的会闷到疯掉!反正那些事学了早晚会用到,所以……”说到这里,她红了红脸。“呃,我总要嫁人的嘛!得学着替夫婿缝补衣衫,或者做两样小菜让夫婿下酒,额娘说过,奴婢佣仆再多,可有些事还是得由妻子亲自来。”
“别位公主格格们却不这么想。”她们只会让人伺候,会下命令,从来不曾想要自己动手。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啊!”
“确实,”额尔德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她们是她们,你是你。”
宫里的生活无聊,山里的生活更沉闷,特别是春雨绵绵下不停,想到山里去闲晃都不成,不能出门只好窝在屋里找乐子。
可简陋的猎屋才那么丁点大,三个女孩儿挤一张木榻,两个男人搭地铺,原地绕一圈就全看光了,想散步也仅能散两步,于是车布登提议摇骰子比大小,取了碗来大家便开始拿果核下赌注,除了额尔德只在一旁负手观战之外,其它人都越叫越大声。
“大,大,大……。耶,我又赢了!”梅儿兴奋得差点跳到桌上去。
“再来!再来!我就不信老押不中!”
结果车布登第一个把果核全输光了,于是额尔德很客气地告诉他要如何还清“债务”。
“晚膳你负责。”
“欸?不要吧!老大,外头在下雨耶!”
额尔德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得车布登的脖子马上又缩短了一大节,于是三个女孩子便一块儿嘻嘻哈哈地把哭兮兮的车布登给踢出门去了。
然后梅儿先去泡了一壶茶给额尔德和德珠姊妹俩,再坐下来静静地缝补大家的衣裳,看上去是那么乖巧娴静,与片刻前那种又叫又笑又闹的天真顽皮样截然不同,仿佛不同人似的。
德珠与德玉相觎一眼,闲来无事好奇地提出心中存在已久的疑问。
“小妹,你怎会想到要到江南呢?”
梅儿瞟她们一下,再垂眸认真缝纫,一边把曾经告诉密太妃的理由再说一次。
“……我是在京里头长大的,从未出过京--不懂事时不算,平日里老听额娘提说南方有多么新奇有趣,所以才想到江南瞧瞧去。我不贪求,只两年自由也就够了。”
德珠更好奇了。“你见过那个容恒?”
“没啊!不过宫女们见过,她们形容的正是我中意的那种男人,因为我不喜欢像我阿玛那种冷漠寡言的男人,他呀!连和我这个可爱的女儿多说两句话都不愿意呢!要和那种男人过一辈子,我肯定会闷死!”忽地停下来困惑地咕哝:“真搞不懂额娘怎会那般痴爱阿玛?”然后摇摇头,继续穿针。“也许是额娘的品味比较特别吧!”
德玉噗哧一笑。“那你一定很喜欢车布登,很讨厌老大啰?”
“咦?”梅儿吃惊地猛抬眸。“为什么?”
“因为你说过,老大和你阿玛很像,而车布登呢!大家也都说他开朗又风趣,哪!你不是说你喜欢那种男人吗?”
“欸?可……可是……”梅儿放下女红,困扰地拚命搔脑袋,差点把自己的脑袋当针包插下去。“我是很喜欢车布登,但并不会想要嫁给他呀!而且我也不讨厌大哥,他是跟阿玛很像,可也不完全像,起码大哥就不像阿玛那般严峻冷森,也不像阿玛那样老爱生气,大哥脾气好好喔!总是那么冷静又有耐性,所以……”
她目注沉静的额尔德,肯定地摇头。“不,我不但不讨厌大哥,跟车布登比起来,我还更喜欢大哥多一些呢!”
“为什么?”
“咦?这个……唔,我想是因为……因为……”说到一半停住,梅儿不觉又开始困惑地猛搔脑袋:因为额尔德很像阿玛,可是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见梅儿满脸迷惑,德珠与德玉相视而笑,没再追问下去,却提出了最重要的结论。
“那你就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容恒了嘛!”
“嗄?是……是吗?”梅儿还在搔脑袋,更是疑惑。“但……但……”
“至少你不会因为不能嫁给他而感到难过、痛苦,不是吗?”
“那倒是,我只是有点失望,不能嫁给他的话,我就不能……不能……”又是话说一半蓦然哑声。
“留在京里。”德珠接替她说完。“你只是想留在京里头而已,对不?”
怔忡地呆了片刻,又低头想了半晌,梅儿才沮丧地呐呐道:“也许是吧!”
“不必这样沮丧,相爱的夫婿是不容易找,但只要你愿意,那种感情也是可以在成亲后再慢慢培养的。”德珠怜惜地抚挲她乌黑柔亮的云丝。“你见过承贝子吗?或许你和他能……”
“不可能!”也没听她说完,梅儿便断然否决。
“为什么?你见过他?”
“我是没见过他,但他是蒙古人啊!”
“蒙古人又如何?”德珠满头纳闷的问号。
“蒙古人都是那种高大威猛又满脸胡碴子的粗汉子,”梅儿表情认真地解释。
“说话像打雷,走路像地震,一个巴掌可以勒住三支脖子……”
“鸡脖子。”德玉小声咕哝。
“你的脖子!”梅儿大声纠正。“记得前几年有一回我回庄亲王府玩,额娘乘机带我出外城去逛,可巧瞧见一个蒙古人只一拳就打死一匹满街乱跑的疯马,那蒙古人看上去可凶猛了,块头魁梧得跟头牛似的,光是一声大喝就差点让我的心从胸腔子口进出来,害我连作了好几个月的噩梦!”
她猛点头强调她的语气,再嘟囔,“难怪和惠公主嫁到蒙古没两年就死了,肯定是作噩梦吓死的!”
德珠姊妹噗哧失笑。“她是难产去世的好不好?别这么夸张嘛!”
“哪里会夸张?额娘也说蒙古人多数是那种又粗又壮的个头儿,想想,一个只会让我作噩梦的夫婿怎么可能同我培养出什么感情嘛!”梅儿振振有词地说。
“蒙古人是有大半都那个样儿,但并非全都是啊!”德玉笑道。“啊!我知道了,你不是怕蒙古人的样子,而是听过承贝子虐待死两个妻子的传言,所以害怕了,对不?”
“才不呢!”梅儿摇头极力否认。“奶奶在宫里听了数十年的传言,结论是传言有九成九都不可信,这点我相信。譬如说我……”
她指住自己。“我也知道宫外传言我是个傲慢狡猾又任性霸道的公主,没办法嘛!有时候不傲慢一点,某些人就会吃定你是软柿子故意刁难--譬如珍格格;不狡猾一点,随便走两步路就会踩到人家设下来的陷阱。我不想让额娘成天为我担心嘛!所以只好尽力保护自己。不过……”
她摇摇食指。“任性霸道我可不承认喔!能让步的时候我一定会让步,但不能让步的时候我也会坚持自己的意思,如果因为这样就说我任性霸道,这可就太不公平了!”
“你是说……”德玉眨眨眼。“你不相信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