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怕,就怕她在皇帝大爷的耳根子旁嚼上几句“闲话”,无端招来皇帝大爷的“眷顾”。
乾隆为政虽宽仁,但照样惩贪。
自广东一路“逛”下来,虽治不了贪官,可梅儿总要监督他们将百姓该得到的赈济落实到百姓身上之后,她才肯心甘情愿地上路。
此刻,他们正往江宁而去,时序也已入秋,远处山脚下丹枫如火,衬着澄蓝的天,予人目清神爽的舒适感,即便如此,秋日仍是令人感伤的季节。
所以她才会觉得那枫林虽美,却又如此凄然吗?
策马慢骑,梅儿有意无意地时而转头向身旁的额尔德一瞥,心中悄然浮起一股无奈。
每每监督赈济工作得到圆满的结果后,他给她的眼光是赞佩的,是激励的,但人却离她越来越远;相对的,自从察觉到对他的那份心动之后,相处的时日越久,她越能感受到那份心动的提升,恋慕的情意是如此明显地在她心中逐渐加温,使她不自觉地老是想亲近他。
但只要她进一步,他总是立刻退三步,虽然气苦,但她也明白他这么做才是对的,也是不得已的。
没错,他是不得已的。
因为她瞧得见他眼中越来越常显现的痛苦与挣扎,还有满满的罪恶感,这些激烈的负面情绪折磨得他有些憔悴了。
她心疼,她不忍心,所以总是按捺下自己的渴望。
这种事她倒是比他精擅。
从她了解自己在宫中的一举一动将会影响到阿玛额娘的处境时开始,她就总是按捺下自己的欲望,学习如何将痛苦化为坚强,接受她想要的也许永远得不到的事实,并满足于她所能拥有的。
多年下来,这已经成为她个性中的一种习惯,她不是不难过,只是……
习惯了。
就这点而言,相信成熟的大男人也不一定能及得上她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
“大哥,还有几个地方要去?”
“辽东离京师不远,情况不严重,所以只剩下苏境了。”
“只剩下苏境?那么,我还有半年时间……”
她能做什么呢,在这半年时间里?
他们相处的时间只剩下半年了。
她想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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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皇帝爱民,朝廷积极于拨银赈灾,但若是地方官根本不拿赈灾当作一回事,甚至还忙着催租征赋,百姓不乱才怪。
一踏入苏境,梅儿与额尔德便不断耳闻这种情况。
“……暴雨水患,麦收无望……”
“……囤积居奇,哄抬米价……”
“……拥入典吏衙署,毁坏轿椅家私……”
“……聚众罢市,抬神哄闹,威胁官府放赈……”
“……饥民抢夺官粮……”
“……截抢外运米船……”
额尔德大皱其眉,梅儿连连惊呼不已。
“大哥,苏境好象最严重啊!”
额尔德颔首。“今年苏境已历经三场暴风雨了。”
“难怪。”梅儿喃喃道。
宜兴县的丁蜀,一派陶乡风情的小镇,陶铺的路、陶砌的房、陶围的院、陶叠的墙,纯朴又高雅,这儿居民的生活似乎不太受水患的影响,但在饭馆内,食客所谈论的俱是风灾水患所引起的民乱。
“我们要不要先到无锡去看看?”
“不适宜。”
“为什么?”
“既是最乱的地区,自然不安全。”
也许是因为他越来越冷淡的态度,越来越拘谨的言词,也或许是因为他现在连眼神也不给她瞧见……不,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一个多月以来他都是这种教人火冒三丈的态度,面对她总是半垂着眼眸,也不再趁她不注意时凝视她,就好象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这种情况实在令她生气,致使她忍不住赌气地脱口道:“我偏要去!”头一回,她表现出任性的姿态。
没办法,她才十五岁呀!
沉默一下,“那就去。”额尔德仍是不看她。
她想挖出他的眼睛!
事实证明额尔德说的话才是对的,而梅儿赌气之下所做的决定是错误的。
还不到无锡,只不过在邻近某个无名小村庄里住了一宿,翌日上路不久,他们居然碰上了一票劫匪,而且还是乱七八糟的杂牌军,男女老幼,锄头、斧头、菜刀、剪刀全都包了,甚至还有人挥舞着剃刀和炒菜铲,最厉害的是奶娃娃的嚎啕大哭,那种要奶喝的尖嚎真是天下无双,所向无敌。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种田?打猎?做饭?还是搬家?”梅儿惊讶地咕哝。“不会一起来吧?”
额尔德瞥她一眼,再看回那一票可笑的杂牌军。“你们想干什么?”
他本就有一股天生的雍容气势,再加上这会儿的沉肃语气与威棱眼神,简直就像个领兵冲锋陷阵的前锋将军,威风凛凛所向无敌,顿时骇得那票“劫匪”脸色青白地连退两大步,除了男人们之外,其它人的“武器”铿铿锵锵掉了一地,破破烂烂的,好象铁铺里有待整修的工具,还有娃儿吓得尖声大哭,老人一屁股跌坐在地,搞不好再也爬不起来了,看上去好不凄惨。
好半晌之后,一个结实粗勇的壮年庄稼汉才抓着斧头,在众人的“推举”下紧紧张张的上前一步。
“把……把你们身上的银票和银两统……统统交出来!”结结巴巴地说完,马上回头询问地望着大家,看他是不是有说错什么?
大家拚命点头鼓励他,于是他勇气倍增,转过头来继续说:“留……留下买路钱就……就饶你们一命……不,两命!”又回头,大家再次拚命点头,他挺了挺胸膛,突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还威风八面地对他们挥挥斧头,“对,就是这样!”也不再结巴了。
是怎样啊?做拦路劫匪是这样做的吗?
换她来说还比他们溜呢!
梅儿啼笑皆非地环顾那群团团包围住他们的杂牌军,心中并不生气,也不害怕,反而低劝额尔德按照他们的话做。
“大哥,你瞧瞧,他们个个肌黄面瘦、衣衫褴褛,可见他们是饥寒交迫的贫户饥民,为了活命不得已出此下策,怪不得他们,反正我们也不怕缺钱,就把银票银两给他们吧!”
“给了也没用。”
“呃?”
梅儿这才察觉额尔德的语气很奇怪,不觉纳罕地朝他看去,发现他脸色凝重,两眼注视的不是那些包围住他们的“劫匪”,而是道旁柏树下两对双臂环胸悠哉悠哉状似看热闹的年轻男女。
“他们是谁?”
“怂恿这些百姓来抢劫的人。”
“咦?”梅儿连忙再凝目仔细端详。
没错,他们既不像贫户也不像饥民,而且又佩刀又带剑,明眼人一看即知是江湖人物。
“把银票全交出去也不行吗?”梅儿更压低了声音问。
“和硕端柔长公主在沿海各省督促官府赈灾之事已广为流传,恐怕他们是已经知道你是谁而特意来绑你,交不交银票都一样麻烦。”额尔德轻轻道。
梅儿抽了口气。“那他们为什么要怂恿百姓来抢劫?直接绑我就好了呀!”
“他们在试探,倘若你真是公主,绝不会伤害这些百姓,待确定之后,他们自然会亲自下手。”
“他们……”梅儿咽了口唾沫。“为什么要绑我?”
“八成是反清复明组织的人。”
“天!”梅儿惊喘。“那怎么办?”
“先解决那几个怂恿者。”
梅儿望着那几个人愣了一会儿,“对不起,”螓首惭愧地深垂。“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任性,他们也不会碰上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