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女朋友,看到了又如何?”李蕾故意说:“我那些美国同学都不相信我们交往七年了,竟还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发生。”
“你告诉那些同学,我们是来自保守文化中最保守的家庭。”他笑着说:“这都是为你着想,否则你爸妈也不会那么辛苦送你到女子学院了。”
那些不可学西方性解放的耳提面命,两家长辈也不知交代过多少次了,李蕾因内心的不安全感,又不禁理怨说:
“如果结婚就好了,我就可以和你住在一起,不会要找你都鸡!”
“住在一起?我的房间连你一半的衣服都放不下,要洗澡没热水、蟑螂蜘蛛四处横行、屋窄人多的,保证过不了两天你就叫苦连天了。”
“当然不住这里啦,我们要买栋大房子,我都设计好了,一共有六个房间,卧房、你的书房、我的画室,另外三个房间是给我们两家人来访住的。”
“我们不是讨论过好几次了吗?买大房子,至少也要等我毕业有固定工作之后。”御浩打断她的幻想。“照顾一个家庭不容易,你才二十三岁还年轻,不如好好念个学位,爱参加舞会就参加,想出去玩就出去玩,免得以后当太太才后侮没玩够。”
“我早就玩够了,也绝不会后悔。”她反驳说。
“你还忘了一点,万一当妈妈怎么办?你的六个房间里还少一个婴儿房。”御浩半逗半吓她说:“你自己都还像个孩子,怕是婴儿弄丢了都不知道。”
“乱讲,我才没那么糟糕呢!”这就完全不在李蕾甜蜜的远景中了,她只想过朝夕相守的两人世界,于是说:“这种事是可以控制的,丹妮丝她们一天到晚谈如何避免怀孕的方法,我无法不听,久了也晓得一点。”
“如果你爸妈知道你到美国来学了这些,不吓昏才怪!”他笑了出来,惹得她满脸通红也和他笑在一起,直到门外有人走动声,她才乖乖地回到床上。
御浩的顾忌是可以理解的,她也不认为自己成熟到能胜任妻子母亲的责任,只是培雯和佑钧的分手投下了庞大的阴影……那场恶梦也显示了,御浩放手是她生命中最深的恐惧。
她表面上不可一世的自信满满,内心却常是怯懦的,家人和御浩都不知道,那个躲在桌子底下颤抖的十岁小女孩,毋宁更接近她最真实的自我。
全世界,或许只有眸子相似的伍涵娟能看穿,所以她才出现在梦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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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外!号外!”几个人冲进二一○房高喊说:“台北外交部发布消息,严正申明钓鱼台列屿是我国领上的一部份,我们的示威达到效果了!”
“耶--我们千辛万苦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有人兴奋地跳起来。
“而且台湾各大学的学生也热烈响应,准备游行请愿,向美、日大使馆递交抗议书。”有人慷慨激昂地哭了。“这公开集会游行,是台湾戒严多年来的第一次,保钓已成为全民性的自觉运动了!”
没错,这次四月的华盛顿游行空前盛大,数千个留学生由全美各地聚集,组织良好且诉求明确,算是相当成功。
此期间并不时听到知交好友久未见面的惊呼声,使保钓相濡以沬的热情持续高涨着,在游行顺利结束后,仍有一批人逗留在北郊的汽车旅馆内,因支持保钓的华侨老板住宿免费,大家更促膝长谈,不舍曲终人散。
李蕾不忍破坏御浩的心情,没有催促他离开,让他和各方英雄谈个痛快。
这一切都是为了御浩,否则要她折筋散骨坐八、九小时的车赶到某处举牌嚷嚷,再伟大的使命,她也没那个精力哩!
此外,她还得冒被大哥发现的险。
留下那批为狂喜庆祝的人,她下楼到旅馆的办公室借电话打回学校,怕大哥追查她的行踪。
拨号码三次都不通,正要找老板帮忙时,由窗户往外看,一辆黑色轿车驶入车道,她有不祥之感,车门打开,出来的果然是大哥--
李蕾本能往桌底一蹲,立刻打内线电话到御浩的房间。
“我大哥来了,就在旅馆前面,怎么办?”她急急说。
“别紧张,你从后门出来和我会合。”他指示。
没几分钟御浩出现了,两人一起潜到停车场,迅速开走他们的二手车。
“大哥也太神通广大了吧?怎么会找到旅馆来呢?”李蕾惊魂未定说:“我对老师同学都说春假要到新英格兰区各博物馆找资料,游行时也特别小心别被记者拍到,应该没有人发现我才对呀……会不会是廖文煌告密的呀?他这次看到我们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表情。”
“你还记廖文煌的仇呀?他不会那么无聊的。我猜是大使馆区派了便衣混在游行队伍里,我已经要大家众口一致说没看到你。”御浩倒很镇静。“你哥哥既然反对,我实在不该带你来,你又非跟不可,现在惹麻烦了吧?”
“这是爱国行动嘛,你说有良知的人都该参加,我怎能被这小小的麻烦阻挠呢?”怕他生气,她撒娇说:“那壮观的场面,没来才终生遗憾呢!”
一提起爱国行动,他果然眉飞色舞,意犹末尽说:
“你亲眼见到的,真的很振奋人心,对不对?我最高兴的是,在戒严多年之后,政府终于允许民众有集会和游行的自由,这是跨向真正民主的第一步,人民有尊严,国家才有尊严……”
她耳朵听着,头乱点着,眼观八方,一有黑色骄车出现就一阵紧张。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出了马里兰州,御浩决定不绕返旅馆,直接开回波士顿,她才整个安心下来,插嘴打断他的民主话题说:
“你不觉得我们好像邦妮和克莱吗?在无止境的公路上被人追杀着,有亡命天涯的感觉,真刺激!”
邦妮和克莱是一九三○年代美国著名的鸳鸯大盗,他们的故事被拍成凄美的爱情电影,中文片名译成〈我俩没有明天〉,相当传神地诉说了他们的命运。
“是挺有那味道,你喜欢刺激,我们也来亡命一下吧!”御浩说着竟将油门踩到最底超速起来,完全不像平时作风稳健的他,示威抗争的情绪仍在血液中沸腾,令他做出脱出常轨的事。
“警察会抓啦!”李蕾又笑又叫,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秀发满车飞扬。
他们玩闹着如两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忘了诗书礼教,忘了门族家规,到天色全黑,吃完了路旁快餐,她已乏得再笑不出来了。
“要连夜开回波士顿也可以,再五个小时,你能撑吗?”御浩精神尚佳。
“撑不住了,找个地方休息吧。”她又脏又累得快不成人形。
今晚的月微微斜了一角,但仍是圆圆亮亮的大水晶盘,刚好落在桥墩处,当他们过桥下交流道时,车子仿佛直直走入月亮里。
这是典型靠山有湖的美国小镇,入夜了人车稀少,街巷笼罩在暗寂中。
镇上唯一的一家旅馆生意倒还不错,屋外停满了车子,他们在柜台登记时,才知道小镇叫做“Little Canoe”。
“小独木舟--好可爱的名字呀!”李蕾说。
“也许他们有一条很小的小溪,刚好划很小的小舟。”他随口胡诌。
李蕾更求订双人房,因为在这陌生山区的廉价小旅馆里,她独自睡一间会害怕,反正出外旅行共用房间也不是第一次了,又没有熟人在场要装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