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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蕾是拉开窗帘时看到廖文煌的,他的车停在叶子逐渐变黄的大树下,他人站在阴影里。
说来也很巧,娃娃看湖离密西根州的安娜堡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李蕾在此地一年完全没往那方向想。
直到今年七月,廖文煌和女朋友小妙,随同小妙哥哥一家人出游,因有孩子的关系顺道到李蕾工作的儿童博物馆来玩。
李蕾会选择儿童博物馆,除了环境单纯外,还想着哪天也许小舟会来。
她一直认定小舟是被这附近区域的人领养,不会太远的--算算他也两岁会走路的年纪了,她因此特别注意亚裔小男孩。
廖文煌发现她时,双瞳睁大,脸上全是无法置信的表情,他听过御浩和李蕾分手的事,但此地乍然看到她,比一个外星人降落眼前还令人吃惊。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抓紧机会问。
“我在这里工作,有什么不对吗?”她本能地又回到三小姐的冷傲。
但经历这么多,李蕾还是变了。
在决定离开李家的庇护后,面对凡是自己来的世界,她学会了没有特权而必需谦忍,对廖文煌又转为友善,“连一杯咖啡的情份都没有了”的任性骄纵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廖文煌猜到李蕾来此小地方当个小人物,是瞒着所有人的。
虽然她没告诉他理由或要求他替她隐瞒,他也不会无聊到去昭告天下,甚至还很喜欢目前这种情况,终于他们之间再没有阻隔,李家和御浩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她。
“我听说你和御浩分手的事了。”他有一次试着提。
她没有回应这句话,只问:“这些年你见过他吗?”
“见过,今年六月他要回台湾时,我还去柏克莱托他带一笔钱给我母亲。”
“柏克莱?他一直在柏克莱吗?”她紧咬住牙问,怕自己发抖。
“是的,他在那儿念完博士学位,也立刻能回台湾了,有背景靠山还是不错的,万年不变的道理,”他还是忍不住愤世嫉俗一下。
是呀,御浩绕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路,而她似乎愈走愈远,回不去了--
为怕情绪失控及崩溃,李蕾避免谈到御浩的事,廖文煌也识趣不提,倒是从此一有空就开一个半小时的车来看她,情况又有点复杂起来了。
像早上打电话说要来看她,明白拒绝了他还是巴巴出现,李蕾叹口气,打开窗户从三楼对着阴影里的人喊:
“上来吧!”
李蕾的公寓是一房一厅一厨的袖珍小间,但廖文煌怎么看都是美丽雅致,尤其是那些画作,是她闲暇时画的独木舟河风景,才知道她是真有才华的。
她看来不太开心,但他今天非来不可,因为昨夜接到御浩的电话,说这早期会飞来安娜堡,除了送他母亲托带的东西外,还要寻找失踪的小蕾。
“你能不能先帮我收集一些独木舟河的资料?”御浩问。
“你……不是和小蕾分手了吗?”廖文煌心慌说。
“我们没有分手,是我不小心放了手,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御浩回答。
就近在咫尺呀……若御浩找到小蕾,他才刚筑起的美好世界还没拥有就将崩解……他几乎一夜未眠,除了不让这两个人见面外,还必需迅速采取行动来巩固安全。
“不是叫你别来吗?我正打算出门呢!”她不想留客太久的样子。
“我和小妙吵架了。”这是他在车上想好的台词。“她说从没见过我对哪个女孩像对你这么好,怀疑我喜欢你。”
“这很容易解释呀,你关心我,是因为你母亲当过我保母,老习惯了。”她说:“不过,你这习惯要改就是了,没事老往我这儿跑,也难怪小妙要生气。”
“如果小妙是对的呢?”他没时间等,直接表白了。“也许我心里一直是喜欢你的,从那苦闷的少年开始,你就是我眼中最美的一道风景,只是那时有你家人和御浩阻挡着,我只能远观,无法接近--”
“廖文煌,你胡说八道什么?”李蕾脸色微变。“你还要我们之间有一杯咖啡的情份吗?”
“不只有一杯咖啡,还要三餐一起吃,住同一个屋檐下,小蕾,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吗?”他愈说愈认真。
“你疯了吗?我们根本不可能,我一点都不爱你!”她怒声说。
“为什么不?我已经拿到博士学位了,有一份高薪的工作,有车子也准备买房子,除了家世背景外,有哪一项条件不如御浩了?”他急切地说:“而且,家世背景也如高楼起塌,谁又能保证长长久久?说不定哪一天我辉煌腾达了,让你享受荣华富贵的就是我!”
李蕾不能像从前一样找佣人打发他,或手一招车就走人,或用幼稚的语言嘲笑他。他的痛苦不似虚假,她自己也体会过沉重的悲伤和失去,那种痛不分贫贱富贵平等折磨着所有人,她已能将心比心了。
她决定不发脾气,试着以诚心来和他谈:
“荣华富贵对我而言轻而易举,我现在回家立刻就有了,但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吃苦受罪,你想过吗?”
“我不知道,你从不肯透露,甚至你和御浩分手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因为他也绝口不提。但我不在乎,我要的只是未来,过去最好全都丢到脑后。”
她走到墙角,拿出一幅小画,画上是个稚嫩极了的婴儿,紧闭着眼,双手握拳,唇微张似要吮奶,小小的身躯在浅蓝袍子里仿佛还动着。
“我把你当成朋友,才给你看这幅画。”她静静说:“这是我的儿子小舟,他是个非婚生子,两年前生下来就被送走了,我离开家独自一个人在这里,就是为了他。”
廖文煌惊呆了好久,结结巴巴问:“他……他是御浩的孩子吗?”
“这不关御浩的事。”此刻她不想扯进御浩,太私密了。
“你的意思是,这孩子是别人的,才造成你和御浩的分手?”他却误解。
“我是说,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与任何人都无关!”愈描愈黑,她深吸一口气说:“你应该还记得吧?我曾是多么狂妄骄纵又任性无知的人,势利到了极点,还好几次把你的自尊往脚底下踩,又怎么会是一道最美的风景呢?你听我一句真心话,小妙是个好女孩,她深着爱你必能带给你幸福;我不爱你,只会带给你痛苦和不幸。”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小蕾吗?小蕾竟以朋友贴心的方式和他平等对话,并且坦然地自我反省……
这两个月来他终于看到她的改变了,是因为生活种种的挫折磨平她三小姐的骄气和锐气吗?
“如果我不在乎孩子的事,也不介意你不爱我,还是坚持爱你呢?”
“御浩常说你是面冷心善的人,虽然想法奇特,却是热心肠的,我今天感受到了,也很感动。”她婉转中带着坚定说:“但真的不可能,你若不能把我当成一般朋友,我只有离开娃娃看湖,到更远的地方去,免得害了你和小妙。”
然后下次就再也没有这么幸运巧遇她了……他等于是她目前和世界唯一的联络桥梁,御浩能否顺利且快迅找到她,全在他一念之间……
御浩的朋友之义是没话说的?无视于身分差距待他如兄弟;御浩会上观察名单一部份也和他寄去的反政府信件有关,御浩不但没有怪怨,还为他冒险带钱尽孝心。基本上,他不愿做出对不起御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