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稿是件比被芭乐炸爆还痛苦可怜的事。”
“那为什么会卡稿?”小孩总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等你长大点再告诉你。”
徐谦忍俊不禁。跟她说话时你来我往是种乐趣,听她跟别人说话则是另一种乐趣。是否正因如此,所以跟她在一起时,自己的心情经常是愉快的?
初次见面,他对她纯粹只有好奇——好奇于她的莫名敌意;然而随着接连的巧遇,那份好奇渐渐转为兴趣。
每一次碰面,他就对她多了解一些。
这女人会替朋友收拾烂摊子,接收一条生命的重任;会跟长辈闲聊解闷,并主动买东西孝敬她们。她的嘴巴很坏,脾气很差,起床气更是不得了,但也有可爱的时候。今天刚得知的则是她的饭前祷告很另类,她很会吃,而且很会打电玩。
往后还会再有什么新发现?不知为何,他竟为此兴起一丝期待。
“不说就算了。”Stephen不大高兴,小孩都不爱听那种标准的敷衍话。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其它事物吸引。“舅舅、舅舅!我们去那里照相好不好?”
徐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一台拍照机器。
“你去就好了。”他早过了拍大头贴的年纪。
“不要啦,大家一起才好玩啊!”Stephen霸道地抓起他的手,执意拖他一道。
拗不过他,徐谦只好跟他一起走入那台如梦似幻的粉红色机器。
“Wait a minite,我去找阿姨来。”
徐谦挑眉,不认为她会来。岂料五分钟后,门帘被掀开,二人走入,他微讶,顿时佩服起外甥的神通广大。
Stephen调整好选项,笑咪咪地挤在两人之间。“笑一个!”
徐谦瞄向苏曼竹,果然没见她有笑容。他凑近她些许,将声音压得极低,在她耳边说:“我猜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我要干这种蠢事?”
她侧头看他,微微一笑。“我很惊讶,你居然变聪明了。”
他笑道:“我一直不笨,是你没发现而已。”
“你要是不笨,又怎会再三高估自己?”
“只怕是有人低估了我。”
“啊!你们两个干嘛一直讲悄悄话啦!”有人终于发飙了。“都over了……你们根本没有专心嘛!”
机器发出一阵声响,成品终于出来了。
Stephen拿起照片贴纸仔细端详。“舅舅、阿姨……你们两个为什么要一直眉目传情啊?”
苏曼竹为他的话瞬间瞪大眼。
徐谦也大为错愕,皱眉道:“你从哪学来这句?”
“妈妈看电影的时候常常说到啊。”Stephen困惑地抬头问他们:“这样用不对吗?”
“废话!”
“不对。”
同时开口的二人转头对望一眼,第一次极有默契地决定不再谈此话题,毕竟对一个小孩——而且是个中文不好的小孩,实在多说无益。
此时,徐谦的手机铃响,他接通后,说了几句便结束对话。“家里催人,我们得回去了。”
Stephen失望地扁嘴。“我不饿……我想再玩一下嘛。”
“你不饿?外婆可是做了你最喜欢的粉蒸肉。”
“啊?真的吗?那我饿、我饿!”小孩果然容易改变心意。
徐谦微笑,转向苏曼竹。“顺便送你回去?”
“不敢劳驾。”她有些无聊地用拇指轻轻一弹掌上的代币,代币高高跳起,在即将落回她掌心之际,忽然有只手从旁伸来,奇准地将其劫走。
干什么?她诧异地看他。“我实在很担心你的常识不够,所以得提醒你一下,这代币在外头是不能花用的。”
“我知道。”他笑着将代币收入口袋中。“所以才说你低估了我。”
“但愿如此。”她翻白眼。“那么这位自认被低估的先生,可不可以稍微解释此举的意义?”
“请待下回分晓。”
好家伙,居然盗用她的台词。她扬眉,目送那一大一小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时间,她用剩下的代币又打了几场游戏,才心满意足地决定撤退。
一走出建筑物,夜风拂面,她闭上眼,感受那微微刺肤的凉。
抬头望着黑蒙蒙的夜空,她不觉忆起方才那男人怪异的举动。
他到底有什么企图?下次见面,她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思考的同时,她并未发觉,自己已将“下次见面”这件事视为完全的理所当然。
第五章
苏曼竹到家时,那放鸽子女王依然人影不见。明明记得她今日没排班,那肯定又是跟男友或哪个酒肉朋友出去混了。对好友的此类行径早已习以为常,她也不以为意,到冰箱中取出装菊花枸杞茶的塑胶壶,为自己倒了一大杯。
坐在沙发上,她打开电视,无聊地啜着茶,随意转到新闻台。
仔细想想,跟雯君的孽缘至今仍未断绝,还真有点不可思议。
她俩自幼就是邻居,双方父母交好,有要事时常将小孩互相托付,因此她从小就像有个妹妹跟在屁股后,怎么赶也赶不走——虽然她们其实同年。
从幼稚园开始,两人上学、放学、上补习班,几乎全在一起,因为父母都崇尚“互相照应”那套,直到二人高中各自升学,生活圈才渐远。高中生涯结束后,二人分别考上台北和宜兰的大学,负笈离乡。她从不是主动的人,而雯君交了许多新朋友,每天疯狂玩乐,自然更疏于联络。
大学毕业后,她在北部工作;雯君因为向往台北这花花世界,也北上求职。父母知悉此事,命她好好代为照顾,其时她租赁的房子正好租约到期,于是她们便顺理成章找房子一起住了。
几年岁月改造,雯君不复以往,变得很时髦,爱追流行、爱玩。一开始她对其感到陌生,不过后来却慢慢发现,骨子里,她还是那个喜欢撒娇,有时可爱有时任性的女孩,半点也没变。
一直以来,两人的个性就是南辕北辙,曾被不少人质疑过,她们怎能安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也没有答案。
可能是自己已习惯了吧。习惯在她难过时看她哭,习惯在她高兴时看她笑,习惯照顾自己时顺便算她一份。
因为那个长不大的女人,就像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虽然她常为自己找来麻烦,但也有贴心的时候……例如自己现在喝的茶。
菊花和枸杞都是雯君某日兴匆匆带回来的,她听说那对眼睛好,一口气各买下一大包。当时雯君发下宏愿,要每天泡给她喝,以减轻她长期用眼的疲劳。不过王大小姐的耐性有多少众所皆知,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现在变成她偶尔心血来潮时自己泡一壶来喝喝。
即使如此,她仍能感受到那份真实心意。
而她不会忘记,自己刚投入写作这行时,曾受到雯君多大的支持。
当初她因为工作不顺心,考虑再三,终于决定辞职,在家中努力创作。父母得知此事,皆不表赞同,每在电话中谈及,总免不了产生口角。
她习惯骄傲,就算屡次投稿失败,表面上仍表现得自信和满不在乎,不许自己显露半点沮丧。
其实有谁跌倒时不会痛的?但她会冷冷地说:“这算什么?”
而这时雯君会走过来,替她的伤处呵气敷药,笑咪咪地说:“你真的好厉害喔!要是我,早就哭爹喊娘了。”
她嘴上会回一句:“你最没用,大家都知道。”心里却忍不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