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梦里流下了感动的泪。
那泪珠有人轻轻柔柔的吻着,轻轻柔柔的,像花瓣般的吻着。
她笑了,多年来第一次宽心,不用再去担心,母亲的疤痕,会日日夜夜的长大,大到她无法负荷。
不知经过了多久,她张开眼睛醒来,午叶竟然还在。
他温柔的眼神盯着她,有点担心的眼神。
她的心暖暖的,像冰溶化之后,阳光初升,那温和的光线,给生命新的希望、新的气象。
她笑着看他,真心的笑。那线条纤细而柔媚。
“你还在这?”她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是的,我还在。”午叶握着她的手。那漾着万缕柔情的眸子,让人宽心。
“你会一直在这里吗?”她红艳欲滴的唇,软的像蜜桃。
“是的,你会同意我一直在这里吗?”他的声音,竟是羞涩。连他自己都意外。三十岁的人了,在一个年轻女孩面前,尽是羞涩。他有点感叹,仿佛自己从来不懂爱。从来不懂!
她安安静静的点头。
“在威尼斯看到的女孩,可是你?”他仍握着她的手。
“哪一次?”她温柔的笑。
“你见过我很多次?”
她点头。“除了有一次是在街上偶遇。其他的都是蓄意。蓄意的和你见面,嘉年华会的那个晚上,还有大运河划桨。你记得吗?”
“记得,都记得。记得你穿着那套摩登的亮橘色皮衣,那刁蛮的模样,还有行在运河里,那蓝纱的忧怨女郎,我都记得。你这个人总像谜,猜不透的。捉不住的。”
吉妮举起自己的手,午叶正牢牢捉住的手。
“你瞧——你还说抓不住呢!”吉妮顽皮的睨视他。
“哦!这样怎么算呢!要这样才算。”午叶张开双手,像只八爪鱼的搂着吉妮。
吉妮尖叫的躲东躲西的,怎么都躲不掉。最后嘟着唇,呆坐在地。黑发乱乱的覆盖着脸,让人怎么看都看不清。
午叶松手,帮她整理头发。然后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床上。轻轻的抚摩着她的脸颊。
“今天上不上班?该换衣服了。等一下,你的老板找人!”
她闪着黑亮亮的眼珠。“他现在才没时间理我呢,从蜜羿来了之后,就再也没上来过,我的中文课,停顿了好—段时间了。”她的声音有点抱怨。
“没关系,以后我来上好了。我是个很有耐心的老师。”
“真的?”她兴奋的说。
“真的。我先帮你换衣服。然后去餐厅处理事情,空闲的时候就教你中文。”
“你帮我换衣服?”她低头看着自己,才发现昨晚,她穿的不是这套。什么时候换成睡衣了?她大叫。
“你——你——好坏,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哦!我不可以?那昨天是谁拚命在我面前扯衣服?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你说怎么办?”
她跳了起来。
第六章
当午叶告诉吉妮,金先生去世的消息时。
吉妮果然是面无表情的。和午叶预料的情况,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不会接受他的遗产。不过,毕竟他指名留给你们母女的。你想我怎么处理遗产?”
“损给慈善机构吧,他造的孽太深了。就当是替他积德吧!”她冷冷的说。
“你还恨他?他死了。我希望你能放下恩怨。你活得不快乐,不是吗?”
“放下恩怨,你说得容易。他拿刀砍我母亲的时候,你看到了吗?我母亲跪在地上,求他饶恕我们的时候,你看到了吗?你还觉得我不够宽厚吗?如果真是如你想的,我应该在他死前给他难堪,痛骂他一顿的。可是,我并没有这么做,我并没有!我只恨我自己,我只恨我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控。
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的仇人死了,她的仇人终于死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大哭了起来,将她十多年来隐藏的情绪,全发泄出来。
午叶抱着她,心里是震撼的。
她小时候受了太多的委屈,这些委屈全累积在心里,久了让性情也变沉闷了,始终没人能分担。
而现在,她继父死了。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抱着午叶哀恸的诉说。
她拉起她的裙子,掀至大腿。
“你看——这疤痕,我继父用烟蒂烫的。”边说边拉开自己背后的拉练。“你看见了没?”她问。
“还有背部,他用熨斗烫的。”她索性扯掉自己的衣服,手臂上缝了十几二十针,那疤痕像只大蜈蚣爬在手背上。
午叶心痛极了。他想不出怎么会有这么惨酷恶毒的人,能对小女孩做出这样的事。
“他拿刀砍我母亲,不止一次。有一次我去挡他,被他砍的。你知道我母亲身上有多少疤痕吗?你知道吗?你要我原谅他,我是人啊——我只是个人,我不是神。我不是神,我母亲死的时候,眼睛都没合上。她脸上的疤痕都腐烂了,青黄的皮肤上爬满了虫,我只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她的脸形变形的严重,我都不认识她了。你要我原谅他!我恨不得杀了他,我恨不得杀了他——”她哽咽而吵哑的吼着。
午叶将她的衣服穿上,她的精神状况,正在崩溃边缘。午叶搂紧她,不断的拍打着她的背脊。
“我知道,我全知道。是我的错,你是该怨恨他的,你是该怨恨他的。恶梦已经过去了,不会再来,没有人能再如此待你了,没有人能!有我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的,我会保护你的。没有人能欺负你。再也不会有人苛待你了。”
她在午叶的怀里躺的极安稳。听着午叶的心跳,品尝着他的体温,她安定了下来。闭上眼沉睡。
心里的冰似在溶化,无声无息的溶化。
梦里她又梦见母亲,那个完整而漂亮的母亲,她正对着她笑,很甜蜜的笑。
“先打你一顿,你最坏了。”她嘟着唇,站在床上手叉腰。
午叶装得皮皮,伸出双手,嘻皮笑脸的说:“我建议你最好先把我绑起来。不然你既跑不过我,力气又没我大,你怎么打我啊?”
“嘿!你就这么有把握,我拿你无可奈何,是不是?过来,非扁你一顿不可。”她摺起袖子,有模有样的拿了一条绳子,往午叶的双手捆了好几回。然后扯紧。
“哇!你当真啊!我刚刚只是说着玩的,打个商量吧?我们换个方式,换个方式如何?”他着急的跳了起来。
吉妮从衣橱里抽出一条牛皮带。先试抽了两下,那咻——咻叫的声音,听得耳膜乱麻的。
“嘿!你当真用这样的方式修理我啊!那我多无辜。昨天你的衣服都哭湿了,我不帮你换下来,怕你着凉啊!怎么能怪我呢!如今的好人都是冤死的。”午叶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眼看吉妮的皮鞭就这么下去了,那声音打得好响。
午叶原本闭得紧紧的眼皮睁开之后,看着吉妮。
“唉哟!你看看,棉被被你抽得多痛啊!还好,差点都裂了。”午叶用手去抚平棉被,很心疼的模样。
吉妮忍不住的笑出声。
“好了啦,你——别演戏了。手过来,我帮你解开。一副可怜兮兮模样,好像我真的虐待你似的。”
吉妮将绳子扯开,眼睛盯视着午叶脸上的线条。
“昨天的事,你别乱说。不然,我脸往哪里放啊!我身上的疤痕,除了我养父母之外,没人看过。”吉妮的脸垂得好低、好低。声音柔弱而无力。那细致的眼睑,丰满而柔嫩,长而卷的睫毛像敛翼的燕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