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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黑夜

第 12 页

 

  那一夜在我们之间形成某种微妙的联系,我说不出我对他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对他来说那一夜有否代表什么,我只知道那一夜我们分享得太多,我无法将他当作一个陌生人来看,尽管我对他一无所知。

  对我来说,他是一个不算陌生的陌生人。

  他在沉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抬起头面对我时,只说:“我不记得了。”

  很简短的一句话,充分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不记得。

  “喔。”我淡淡回应一声,转过头去看机舱外的重重云层。

  “该死。”他突然说。

  我回头瞥他一眼。

  他说:“你还是笑吧,但是别笑得像个白痴。”

  我学他轻轻一哼。“从来就没有人说我笑得像白痴,你多虑了。”

  “但你哭起来的样子实在丑得可以。”

  我再哼他一声。“谢谢喔,哪天别让我捉到你在哭。”我撂下狠话。

  “你尽管慢慢等吧。”这是他的回应。

  真够自大的了。男人!

  我闭上嘴,又把头偏开去看窗外的云。

  沉默悄悄降临在我们之间,我瞧见他戴上耳机,打开嵌在椅背上的小电视,将频道切换到电影台。那是一部西部英雄的美国老片,决斗啊、淘金啊、牛仔之类的情节充斥其中。

  他把椅背稍稍后调。高头大马的他因在狭窄的椅子上,看起来相当不舒服。

  空姐送来了餐点和饮料,我不饿,只要了咖啡,他则要了一杯葡萄酒。

  突然,他扯下耳机,间:“干么不开自己的电视,老盯着我的看?”

  看来他也没有多专心在看电视嘛!

  “无聊,不想看。”我说。

  他瞪了我好久,突然伸手来开我的电视机,把我的频道调到那部拓荒电影上,我戴上耳机,听见荧幕里的对白——

  “来决斗吧,你这个恶徒!”

  我忍不住大笑出声,模仿影片里的人物将那句对白复述说出:“来决斗吧,你这个恶徒!没有人能够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后面那句是我加的。

  他扯下他的耳机,也扯下我的。

  他看我,我看他,我们对看了许久。

  我抿着嘴,他则装出一副酷样,横眉竖眼的,结果他先忍不住笑出声。他笑了,我才跟着笑。这就是输赢的问题了。

  我学他刚刚掐我嘴角的样子,也掐掐他的嘴角。“你笑了。”

  “我知道。”

  “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很得意地咧嘴。“我知道。”

  我忍不住问:“这算是有自知之明还是自大?”

  这个问题没有难倒他,他用他一贯的语气说:“一个缺乏自知之明的人没有自大的资格。”

  好个回答。

  飞机已经飞到了南中国海的上空,海面上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的岛屿。

  快到香港了。

  我说:“我到香港转机去澳洲,你呢?”

  “我到纽约。”

  那么待会儿下了飞机就得说再见了。

  “去看自由女神像和找一个金发美女?”我学他刚刚糗我的方式糗他。

  他朗朗大笑。“你太会记恨了,看来我得谨言慎行。”

  他的话无端勾起我一抹愁绪。“忘记”对我来说是这么的困难,很多事情,我想忘却忘不掉。

  我突然想起荷丽来找我时所说的话,她说她要阻止一个不能够爱她的人爱她——她的堂弟……会是眼前这个男人吗?

  我清楚记得婚礼那天他阴郁地站在角落,在我不小心撞到他之后,我们争吵了一阵子,他强迫我向新人敬酒,之后便带我离开喜宴现场。我们在一家地下pub里喝到烂醉;在饭店房间里,他的拥抱趋走那几乎令我承受不住的寂寞。

  他会是那个人吗?那个爱上自己堂姊的男人……如此相近的血缘却不容许相亲……

  如果是,那么他的心所承受的痛苦会有多么深,我无法想像。

  “你在想什么?”他警戒地看着我。

  我猛然回神,发现他的脸近在咫尺,他松木般的气息几乎喷到我脸上,我仓皇回避。

  我紧捉着椅背,低着头说:“快降落了,我紧张。”这不算说谎,我的确开始紧张了,在我发觉飞机离海面愈来愈近的时候。

  下一瞬间,我的手被一只大手握进掌中,他的掌心是那样的炽热,温暖我渐趋冰冷的触觉。

  “紧张的时候不要闭上眼睛,只要深呼吸。看不见只会让你更害怕,害怕会让你的肾上腺素分泌过多,血糖降低,然后你就会休克晕倒,所以……”

  “所以?”

  他的眼睛似要看进我的灵魂,我浑身一头,听见他说:“面对你所畏惧的,不要逃避。”

  他握紧我汗湿的手,又突然放开,我顿失所依,呼吸紊乱起来。

  “深呼吸,小姐,深呼吸。”

  “喀喳”一声,我低头一看,才知道他已经替我扣好了安全带。

  在扣好他自己的之后,他的手重新握住我的。

  我紧张得指甲深深掐入他厚实的掌心内里,我无法克制,而他眉头连皱都没皱一下。

  在我试着放松时,机身突然倾斜,我吓得低叫一声,他立刻安抚我说:“别担心,只是降落。”

  只是降落……而我却大惊小怪的。我羞愧地低下头。

  他捏捏我,说:“快到了,想想开心的事。”

  好,我想。“我要去澳洲的牧场牧羊、挤牛奶;我要躺在草原上一动也不动,直到晚餐时间到了;我要在澳洲待到我想离开的时候才离开,我不想离开,谁都不能赶我走……”

  他大笑着打断我的幻想,说!“那你得先成为澳洲公民才能永久居留,一般签证恐怕无法实现你的梦想。”

  我挑衅地说:“你忘了我这一趟就是要去看袋鼠和找一个土著把自己嫁掉吗?”

  想想,我又加了一句:“你想他们会欣赏黑发、黑眼的东方女性吗?”

  “我认为……”他假装感兴趣地看着我。“他们会欣赏哺乳能力比较强的女人。”

  我笑打他一下。这种暗示,简直欠扁嘛!

  飞机就在与他针锋相对的过程里平安降落了。

  一降落,我们交握的手就自动分开,各自去拿放在机厢上的小件行李。我看见他搬了一套摄影器材,直觉便问:“你从事摄影工作吗?”

  他回过头,背起沉重的脚架,又恢复他一贯的淡漠。“混口饭吃罢了。”

  见他无意透露太多,我也就没再追问,以免自讨无趣。

  我们对彼此来说,仍只是个陌生人,是在街上遇到也不必打招呼的那一种,这段短程飞行并没有改变这一点。

  尽管我的确对这个人深感好奇,但我的好奇心仍无法驱使我去进一步了解他。今天会再相见已经是偶然中的偶然,不太可能会再有下一次了。

  我背起我的行囊,跟在他的脚步后步下了飞机。

  下了飞机后,他一直往前走,我则盲目地跟在他后头。他的腿长,我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

  突然,他停了下来,回过头看我。

  我抬起头迎视他的目光。“怎么了?”

  他歪着头,犹豫了会儿才说:“待会儿自己搭飞机,记得深呼吸。”

  我点点头,回他一抹微笑。“谢谢你。”让我不是在恐惧中度过我的首次飞行。

  他笑了,先前脸上的阴霾因他的笑一扫而空。

  他叉开双腿,挺拔的站着。“你认为……我们还有可能再见面吗?”

  我半开玩笑地说:“你是说,我下一次在飞机上吓得半死的时候,你还会像鬼一样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吗?”

  他耸耸肩。“你说呢?”

  “人海茫茫,不太可能。”这是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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