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景致吸引不了我,我手里捏着去年大卫给我的名片,犹豫着要不要打一通电话。
电话打了,可能没人接。
也可能大卫就在家,他也许会知道高朗秋现在去了哪里。
然而,就算找到了高朗秋,我又能做什么?
告诉他“对不起,我爱上你了”?
或者说“对不起,我不该逃走”?
当然不。我不可能真的已经爱上他,我只是……牵记,只是牵记而已。
眼见小纸片被我捏得发绉,我蹙起眉,随手把它往口袋里塞。
巴士上乘坐了一半的旅客,车子在一望无际的州际公路上行驶,仿佛永远都到达不了终点似的。
这是趟令人生闷的旅程。
来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听着自己不熟悉的语言,一切一切,都是令人疲惫的。第一次,我对旅行实实在在感到厌倦。
后座一个小男孩的玩具球滚到了我的脚边,我弯腰拾起,递还给他。
他怯生生的,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自我手中接过。
我勾起一抹笑,世界却在这一笑之间,风云变色。
“碰”的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起,我第一个直觉是抱紧那个在车子走道上玩球的孩子,还来不及有第二个反应,整辆车便翻覆了过来
§ § §
意识一直在游离。
一丝丝的,我得想办法把它们捉回来才有办法听清楚周遭的人在说什么。
不是我熟悉的语言,一句都没有。他们交谈得飞快,我因听不懂而挫折。
空气中有药水味,我在什么地方?
啊,巴士翻覆了,我在停尸间?我死在异国,会有人来认我的尸体吗?
如果没有,就把我烧成灰吧,把我洒在太平洋上,我的家人都在那里。
我想回家呵,我一直都想回家,但是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
爸爸、妈妈,还有小阿弟,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小姐,小姐,请你醒一醒。”
有人不断地摇晃着我,我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是一个穿白袍的人,我不认识他。
“小姐,你在美国有认识的人吗?住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我们帮你联络。”
我勉强睁开眼睛,从紊乱的脑海里捉出一个人名,眼眶泛着疼痛的泪水,嘶哑地道:“找……帮我找史帝夫……”啊,我好想见他,这么这么地想呵……“帮我找史帝夫,拜托……”
§ § §
巴士上的乘客受伤的程度不一,所幸无人死亡。
我身上有一些外伤,左脚骨折了,还有些轻微脑震荡,现在靠着一把拐杖走路。早上医生终于解除禁令,准许我到医院外面的花园里散散步。
走累了,我在一个爬满藤花的小亭下休息。
清醒过来以后,我就天天在期盼着,然而我在医院里已经住了一个礼拜,一直没有人来看我,除了巴士公司派来慰问受伤乘客的代表。
很想见高朗秋,是因为思念,但思念过了头,又觉得不相见也好。反正都已经那么久没见面了,今天不见,明天不见,后天当然也可以不见。
往往,思念是一回事。
思念过了头,又是一回事。
两只蛱蝶在藤花间穿梭,早晨的阳光从叶缝透了过来,一缕一缕的阳光透着黄金般的光辉,我忍不住伸手去接——
一个阴影挡住我,我仰头一看,时间,在一刹那间仿佛停止了流逝。
思念是一回事,思念过了头,又是一回事。“啊,你……是幻影吗?”
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清楚瞧见他脸上的憔悴和疲惫。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摸摸他,他捉住我的手贴在他脸颊上。
他脸上有胡渣,扎人,会痛,不是幻觉。“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他喑哑地说:“一接到通知,我就赶来了,我担心你担心得好几夜无法入睡——”突然,他顿住,朝我投来恳求的一瞥。“亚树,我得抱抱你。”
涨满心房的情感催促我投向他为我敞开的怀抱中,感觉到他熟悉的体温和味道,我满足地逸出一声轻叹。“原来,在这里……”寻遍天涯,这种归属的感觉,原来在这里。
我紧紧地抱住他,忍不住流着泪,傻笑起来。
“老天,我真是想你。”
他的胸膛因为低笑而起伏。“我喜欢你现在的坦白。”
我也笑了,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见到他的前一秒钟里,我还在说服自己,我不想念他。
不过,诚实面对自己的感觉,真好。
尾声
“你就那样把大卫他们丢在非洲喂狮子?”
高朗秋坐在我床沿削苹果,我半躺在病床上,毫不掩饰的欣赏他挺直的脊梁曲线和近乎完美的轮廓。
他削了一片苹果塞进我的嘴里,才说:“我没有把他们丢在那里喂狮子,我们只是去追踪狮王的踪迹。接到医院通知的时候,因为不能丢下进行到一半的工作,所以大家才决定派一位代表回来。”
我吞下苹果,又问:“猜拳还是抽签?”
他又塞给我一片苹果。“自然是经过一番野蛮的恶斗喽。高兴了吧,这么多人抢这个位子。”
看着他被非洲的太阳晒得更为黝黑的皮肤,我认真地想了又想。“不会是因为这个非洲丛林的拍摄工作太辛苦,所以大家才抢得那么拼命吧?”
他大笑出声。说:“宾果!”然后又塞给我一片苹果。
我笑着伸手捶他一下,吞下苹果说:“我想你耶。”
他放下手中的水果刀,转过脸,认真的看着我,问说:“只想我吗?”
“当然不可能。”我说:“但,你是我最想的一个。”
他静静的看着我,两手撑在床的两侧,突然,他开口说:“给我一个吻。”
我先一愣,然后说:“好。”
他的唇吻了下来,在我唇上流连了许久后才退开。
我看着他湿润的唇,忍不住舔了舔他刚吻过的地方。“再吻一次。”我说。
他笑了。这回他给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深吻——一个我们不曾认真吻过的吻,热情又充满情欲的暗示。
第三个吻结束后,我趴在他肩头说:“第一个吻代表什么?”
他轻啄了我一下。“代表动心。”
“第二个吻呢?”
“彼此坦承。”
我心乱了一下。“那么,第三个吻呢?”
“我想要你。”说着,他又吻我一下。
“第四个?”
“你是个好奇宝宝。”
我锲而不舍,再问:“第五个呢?”
“你偷懒,只问我,不问你自己。”讲归讲,他又吻了我。第六个。
“那么刚刚这个呢?”
他咧嘴笑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闭嘴?”
我笑了。“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他问。
我摸索着他的眉头,问说:“为什么帮阿蓝眼荷丽在一起?”
他愣了一愣。“他们相爱。”他说,没有皱眉。是何时?他的情伤已愈,怎么我现在才看出来?
发言权回到他手上:“为什么问?”
我收回手,摸索自己的眉头。“因为我想知道我跟你……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他挑了挑右眉。“有答案了吗?”
我笑着掏出一枚铜板,笑说:“猜猜看,正面还是反面?让命运来决定。”说着,我把铜板往天花板高高一扔。
三秒后,铜板没有落下。他皱起眉,铜板被他捉在手中。
“我不相信命运的决定。”他把铜板塞回我手中,认真地说:“一块钱买你的想法。”
看着掌心上的一圆硬币,我抬起头,慢条斯理的说:“等我伤好了,我还要去旅行。”